姜昼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
他的意识一直处于一种很混沌的状态,隐约能听见周围有人说话,却始终无法真正醒来。
——其实这种身体与大脑脱节的状态也一定程度上麻痹了他的痛觉神经,隔绝了大部分痛苦。倘若姜昼在此时清醒,那才是生不如死。
但病患终究是会醒来的,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一丝丝回笼。
——我现在在哪里呢?是任务失败了被传送回去,还是继续在欧维辛庄园苟着?
姜昼有点心碎,他实在不希望一觉醒来,就看见邹巧巧宣布任务失败,冷声告诉他三百万没了。
一个静谧的午后,他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缓缓睁开了眼。
许久未接触光亮,他的眼睛立刻被刺得流出了生理性泪水。
这是……哪儿?
倒霉的姜昼同学只能看见一方洁白的天花板,他想坐直身体稍微拓展一下视线,手肘和尾椎传来的剧痛立马让他清醒了。
“唔——!”
他再不敢动弹了,整个人的关节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样,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只有眼珠子,便拼命用眼角余光打量四周。
他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陈设和家具风格都和之前他住过的完全不一样。
棕红色羊绒地毯、深紫色雕花木柜、雪青色刺绣帐幔,入目即是强烈的视觉刺激。
姜昼的右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他实在渴得厉害,喉咙里仿佛裹着一团火,要一直烧灼到他的五脏六腑里去。
“咔哒——”
门忽然开了。
姜昼心里一喜。看样子那天他从山坡上摔下来,最终还是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么恶劣的条件下都能存活,他的运气……似乎也没有太坏。
姜昼很想看看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子,可惜办不到,只能干瞪眼。
伊格莱尔·维里安缓缓踱步至床前,本以为床上的人会像前几天一样,双眼紧闭,毫无生气。
——结果他刚低下头,视线就与一双不安分的浅蓝色眼珠子撞了个满怀。
……
最终是救命恩人先打破了沉默:
“醒了?”
姜昼点不了头,只能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是的,可以请您帮个忙,扶我起来吗?”
姜昼心里有点忐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发现自己醒来时,对方脸上并没有欣喜之色,反而掠过一丝冰冷的审视。
良久的静默。
姜昼感觉自己成了被架在火上烤的鱼,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幸好救命恩人似乎没打算为难他,最终还是上前一步,一手揽住姜昼的腰,另一只手力道轻柔地垫住他的头,将他的上半身扶起,靠在床头。
随着这一系列动作,姜昼有一瞬间整个人都被环进了他的怀里。对方的发丝擦过皮肤,带起一阵绵密的轻痒。
好在他很快就放开了。
“……谢谢,”姜昼哑声道,“谢谢您救了我,可以冒昧请教您的姓名,以及这是何处吗?”
眼前这位救命恩人穿着一件枣红色外衣,略长的金发用浅紫色缎带随意束在脑后。这么鲜艳夺目的颜色原本会显得轻浮,在他身上却刚刚好,配上俊美的五官,倒有种艺术家般的优雅。
对方也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只不过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犹如一望无际的海洋;赫洛利亚的眼睛更像天空,是澄澈的浅蓝。
二人年纪相仿,这样面对面互相观察,竟让姜昼有了种……照镜子般的错觉。
“这里是欧维辛庄园,”对方语气极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是伊格莱尔·维里安,这是我的房间。”
——欧维辛庄园?!
原来兜兜转转一圈,还是回到了这里。
这样也好,至少可以顺利将剧情进行下去了。
至于伊格莱尔……原来这就是维里安伯爵的长孙,欧维辛庄园的小少爷。
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奇妙的方式认识他。
不过眼下,姜昼意识到一个更致命的问题——
“请问,我为何会在您的房间里呢?”
我真是个小天才,哈哈。
姜昼木着脸想。
现实中是没有后悔药的,但他回去后一定要劝说邹巧巧他们开发个语音撤回功能。
一定。
伊格莱尔果然也被这个问题呛到了。
他抱着双臂站在床沿,显然不想再将上述对话进行下去,只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姜昼的脸。
姜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缠满了绷带。
——不,不止脸,手上、腿上、脖颈上,浑身都没几块幸存的皮肤。
也许我的隐藏身份是用来吓人的木乃伊。姜昼苦中作乐地想。
还挺幽默的。
那些古怪的生物将他的血肉啃噬得面目全非,想到赫洛利亚一张人见人爱的脸被自己毁了个彻底,姜昼心底浮上一丝愧疚。
幸好这只是个虚拟世界,不然真是造大孽。
“你没有别的想说了吗?”伊格莱尔突然开口。
“我?”姜昼有点懵,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自报家门,“啊,对了,我是赫洛利亚·米勒,来自克里多托郡,接到邀请随养父一起来参加——”
“你不用在这里糊弄我,”伊格莱尔死死盯着他,高大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光线,表情晦暗不明,“我知道你的秘密,所以也请你直接开门见山,告诉我你来此处的目的。”
秘密?什么秘密?
姜昼可以说是一问三不知。他拼命回想着自己——或者说赫洛利亚身上有何值得挖掘的东西。
很可惜,作为一部悬疑片主角,赫洛利亚没有任何金手指;作为扮演者的姜昼,也做不到无中生有。
姜昼苦恼万分,在心底飞快盘算要如何应对这场诘问。
伊格莱尔的态度绝对称不上友善,看起来如果没能得到满意的答案,他会毫不留情地掐死自己。
殊不知姜昼的这番沉默,落在伊格莱尔眼里,就成了抗拒。
“这其中一定是有点误会,您不信可以去问伯爵大人,或者……或者我的养父,他是个牧师,他们都可以作证,我是第一次来欧维辛庄园。”
“养父?”
“对,我没有父母,是他收养的我。他也许知道……”
“如果你说的是圣·米勒牧师,那很遗憾。” 伊格莱尔的语调里有一丝淡淡的嘲弄。
“——他已经死了。”
姜昼的大脑轰然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说……什么?
伊格莱尔刚刚说了什么?!
少年背靠床头,目光空茫,双唇还保持着一个微张的弧度,只愣愣看着伊格莱尔。
米勒,那个原本整天乐呵呵又爱偷懒的牧师……他怎么会死了呢。
也许伊格莱尔是想从自己口里诈出什么信息,才编出这个谎——
“你在这个房间里躺了整整十天,就在你出事那天晚上,他的尸体被丢弃在教堂门口,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伊格莱尔微微倾身,声音有种与他外表不符的低沉。
似警告,又似蛊惑。
姜昼还沉浸在刚才那番话中,等回过神来,二人的距离已经极近,他的脸几乎贴近对方胸膛。
伊格莱尔忽然紧紧抓住姜昼手臂,将上面绑着的绷带用力扯开!
“你——!”
剧烈的痛楚让姜昼开始拼命挣扎,想摆脱他的钳制。
可他终究是个病患,越挣扎越不好受,最后只能咬牙强忍,眼睁睁看着对方将自己手臂上的绷带解下。
原想看看伊格莱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而看清绷带下景象的那一刻,姜昼的瞳孔瞬间收缩!
——并不是因为绷带之下的皮肤有多可怖。
相反,那里光洁一片,没有任何受过伤的痕迹。
不等伊格莱尔动作,姜昼颤抖着手,将剩下的绷带一一揭开。
果然。
什么……都没有。
这太诡异了。
他躺了十天,就算恢复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毫无痕迹!
“米勒牧师的尸体上布满圆形的咬痕,是被活活吸干全身的血死的。而我发现你的那天,你身上有同样的咬痕,可你不但没有死,甚至只用了三天就恢复如初。你还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骗我吗?”
“——告诉我,你想用‘因芙塔蔷薇’做什么?”
听见那个词,姜昼脑子里忽然快速闪过一片信息。
——“一个秋日的清晨,十七岁的赫洛利亚·米勒(××饰)随养父一同拜访古朴寂静的欧维辛庄园,却意外卷入一场迷雾重重的谋杀。血猎与血族、真身与替身、狩猎与追捕,身份不断反转,险象环生,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传闻中能诱惑吸血鬼的特殊血液‘因芙塔蔷薇’。而赫洛利亚逐渐发现,这荒诞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有关……”
那是来这个世界前的一段背景介绍。
因马车夫意外身亡而被迫提前的行程、安妮的突然发狂、山林里的吸血怪物、米勒牧师之死……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一场狩猎已经开始。
姜昼知道,作为主角的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于是“赫洛利亚”仰起头,竭力保持声音的平静,尾音却微微颤抖,似是拼命压抑着亲人离世的痛苦:“抱歉,无论您信还是不信,我确实不知道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信息;但我之前遇到了几件奇怪的事,也许会对满足您的好奇心有所帮助。”
赫洛利亚在日记里写道,马车夫汉特全身血液被吸干而死,而此事直接导致他们不得不提前三天来到欧维辛庄园;米勒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维里安伯爵夫妇回来的当天晚上,但实际死亡时间可能更早……这二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还有遇险的那天晚上,姜昼发现赫洛利亚的血会让那些怪物体型变大,这是否也是关键线索?
姜昼将这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伊格莱尔。
其实潜意识里,姜昼并没有完全信任他,对方的立场目的不明,不见得是能托付后背的队友。
可眼下,自己落在人家手里,若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只会让怀疑和误解越深。
“因芙塔蔷薇”显然是一样很关键的东西,看样子伊格莱尔知道得比自己多,那何不反过来从他口里套出关键信息呢?
为了心心念念的三百万奖金,这场戏他愿意奉陪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弱智的悬疑,无聊的推理,大家看个乐呵就好了,本文感情线为主,只不过这个世界的背景设定有点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