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回到城中客栈,荣仅看到自己的房间还亮着灯。
一个娇小的身影被照在了窗户上。
这家客栈是百花楼名下新开的,也是荣仅自己的产业,还没有开张做生意,亮的只有他的房间,只有那一盏灯。
灯火旁的女孩子又是谁?
荣仅本来想和花满楼叙叙旧的,但还是忍不住告辞了,这才过去几天而已,留在花满楼身边他真的会心虚,眼瞎心不瞎,真是厉害。
花满楼太过敏锐了。
“不容易啊不容易,我身边都是些什么人。”荣仅抄着手懒洋洋地走上楼梯,到自己的房门外停下,左右看了看,没有急着开门。
他盯着那个娇俏的影子,歪着头想了很久,一直就在门外等着。
这要是花白凤,早就上蹿下跳了,不可能安安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坐都不敢坐。
荣仅摸了摸自己的额角,终于开口:“姑娘,我能进来吗?”
里面传出一个娇嫩青涩的声音,有些惶恐,急忙道:“师父自己的房间自然可进,我……还请原谅我擅闯之过。”
“师父?”
荣仅头疼地又摸摸额角,更觉得疑惑了,推门进去,看见了那个小姑娘。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果然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见荣仅推门而入,忍不住踏出一步,却犹豫下未敢上前,收回了脚,微微低着头行礼。
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其实都不会太安分,可她看起来太乖巧了,低着头,眼珠子悄悄地转。
似乎刚想起来什么,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捧给荣仅,这时候才慢慢抬起头,用眼睛好奇地看着荣仅。
她身上穿着件淡粉色的衣裙,既不太华美,也不太张扬,恰到好处,这女孩子就像是春天时开在花盆里的一朵兰花,清雅自然。
荣仅看着她。
女孩子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又低下头,又走近了一点,把信捧得更高。
荣仅拿过信拆开,很快地看完,到最后的落款才停顿了片刻,那里是三个熟悉的字,端王云。
然后他拿起桌上蜡烛的灯罩,把信纸点燃,烧成灰烬。
“杜新月?”荣仅坐下来,看着身旁的少女问。
“是。”少女点了点头。
“端王的信中说,让你来做我的弟子,你是玉剑山庄杜先生的女儿?”
少女偷偷看了眼荣仅,又点了点头。
沿海一带最大的江湖势力就是杜先生,他们的背后很显然是朝廷,玉剑山庄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在拉拢联合各路势力剿杀海寇,令大批海寇远遁海外不敢接近。
所以杜先生在沿海一带的威望极高,不仅江湖势力,连百姓们都十分拥戴,此后杜先生的女儿新月被封为了玉剑公主。
端王云……
前太子被废黜之后,端王几乎是朝堂上下公认的未来储君,在去年正式被册封为太子,荣仅认识他的时候,他的化名是祝连云。
所以信的署名一直是端王云三个字,显得既有情分,也有身份。
荣仅苦笑着道:“新月公主,想不到我会收个公主做弟子。”
他也不知该用什么心情来看待自己这个弟子了,传授她武功计谋,还是培养她将来接替自己的位置?
能不能信任且另说,也需要她有用才行,先看她的天赋有没有资格。
新月现在没有方才那么拘谨,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只是又用眼角偷偷去看荣仅,她的动作虽小,但被看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
荣仅弯腰凑近了,去看她低着的脸上是何表情,莫名道:“我的脸上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你看我的时候为什么总是偷偷的,就不能正眼瞧我吗?”
新月连连摇头:“不……不是,我只是没想到师父如此年轻,又……”
想不出词来,只能闷声道:“是新月之过,请师父责罚。”
“你能有什么过,不要如此拘束,我……不对,现在应该称为师,那为师先让人带你回去安排,有人会教你习武,我要看你的资质到底如何。”
荣仅处理完这件事就不再看她,转而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桌上另外两封短笺上。
新月忽然又发现一件事:这个师父不仅意料之外的年轻,长得这般好看,还很不守规矩,没让她行拜师礼,也不需要三叩九拜的敬茶。
不守规矩的人都比较好亲近。
她总算放了心,不那么忐忑了。
也许……在师父的身边,反而比在娘亲的身边更好一些,新月自小锦衣玉食,有穿不完的衣服,享用不尽的美味。
但她生活得太规矩了,每天什么时辰起,什么时辰睡,什么时候读书,什么时候练琴,全都一成不变,也没有一天真的快乐过。
在知道要给魔教教主当弟子的时候,她心急如焚,怕得好几夜都睡不着,又不敢说出口半个字。
听闻魔教教主已死,她的师父一定是新教主,那就是怎样一个人?工于心计争权夺利的老头子,还是滥杀无辜,残忍无情的暴君?
直到荣仅站在了面前,她都不敢相信这才是她将要拜见的师父。
新月看着荣仅拿起桌上两张没有字的白纸短笺,在烛火上晃了几下,纸上的字迹就显了出来,两张纸上写的话都简单有力。
第一张:顾惜朝倾心宋相之女,傅宗书意图逆水寒剑。
第二张:丐帮乔峰为辽人之后。
顾惜朝为何人,新月完全不知,但乔峰是下一任丐帮帮主,人尽皆知。
辽宋之战旷日持久,到现在辽国都灭了,宋辽百姓依然仇深似海。乔峰是辽人,这个丐帮帮主就绝做不了,丐帮之中肯定还没有人知道此事。
能查到这种秘密,魔教果然厉害。
新月的声音清清脆脆,崇拜道:“师父不愧为师父,手下的情报组织如此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将来这整个江湖必将为师父囊中之物。”
“一来就会拍马屁,几句真几句假。”
新月眨着眼睛:“都是真的。”
“你还没走?”荣仅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叫人,叹口气戳了戳自己发懵的脑袋,“小孟!带她回总坛。”
“好,公子。”
新月没看到人,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屋子里应答,立刻左右瞧了瞧,还是什么人都没看到,她在屋子里这么久都没发现还有另一个人。
如果不是有人在看着,恐怕也不会把重要的秘密消息就这么放在桌上,就算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都不会不谨慎。
小孟从屋顶上落下来稳稳站在新月身边,今天他换了一身淡蓝色衣衫,看起来轻松多了,像个初闯江湖的少侠。
“我是公子的护卫,跟我走吧新月小姐。”小孟笑得很亲切,恭恭敬敬地把新月请出去。
荣仅拿着两张短笺在客栈房间徘徊了一阵,最后撩袍坐到了床榻上,等小孟办完事回来。
“逆水寒剑……顾惜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还是个痴情种,此事不落到他头上才怪,到头来还不是要靠教主我。”
荣仅叹口气:“如傅宗书这样的人,怎么总养出小兔子般纯洁温柔的女儿,这些个大奸臣大魔头是不是日子过太腻了,不想儿女和自己一样。”
“还是……专门用自己的女儿妹妹,去引那些只喜欢纯良少女的青年才俊投诚自己,顾惜朝是条大鱼,龙游浅滩这么多年,我还没怎么用,不能让别人钓走了。”
他往后一倒躺下来。
“鱼呀鱼,都是我的鱼。”
荣仅扬起两张短笺,它们被人捧着似的稳稳飘到烛火之上,瞬间燃烧起来,火焰跳动,房中明暗交错。
莫取逆水寒。
这是警告,也是劝诫。
方玉飞的黑虎堂已经改名孤叶挽云阁,在明面上更加彻底地洗去了和魔教的联系,成为为南宋一股看似独立的江湖势力。
汴京城中,他的势力不是最大,但已能搅动风云,有一方无人敢闯的天地,但似乎还不够。
黑虎堂这个名字直白凶猛,也未能驱虎吞狼,顾惜朝不喜欢。
所以他改成了“孤叶挽云”,绵绵如细雨,风雅若清风。
这本就是如今孤叶挽云阁的行事风格,谋定而后动,隐于幕后,从不贸然出手。
谋时悄无声息慢慢渗透,动时杀伐果断宛若惊雷!绝不有一丝迟疑。
正如顾惜朝这个主人的性格一样。
然而起这个名字,顾惜朝是以自己的命运为题。
零零孤叶亦有挽云之力。
对着短笺上的字看了很久,直到顾惜朝都下完了一盘棋,他才把短笺拿起来投入火中,看火苗窜起烧尽了上面的几个字。
“没有人陪我下棋,无趣。”顾惜朝挥袖扫乱自己摆的棋谱,叹口气,撑着双膝站起来,坐久了他的腿有些发麻。
在自己的院落中,顾惜朝就穿回那身粗麻青衣,去应酬时要撑门面,锦衣华服,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回到家里,他还是不愿意忘记自己的过去,哪怕有太多痛苦和不甘心。
这身衣服他穿着舒服很多。
“阁主真的要听从大人的指示,不取逆水寒剑?傅宗书说如果阁主愿意,会把晚晴小姐嫁给您,还会有九幽魔君相助。”
顾惜朝的心腹侍从小玉在旁说道。
这“大人”指的就是魔教教主,为了不让知道内情之人泄露消息,顾惜朝都命他们称教主为“大人”这个普通的称呼。
好奇心又起的小玉道:“那九幽魔君听说很厉害,练了魔功,会不会比大人更厉害?我真想将来见大人一面,看是不是有阁主说的那么厉害。”
小玉是顾惜朝特意挑选出来的,乃是万里挑一有天赋而又明艳的少女,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自从见了花白凤,顾惜朝就决定要寻个不差她的来。
小玉当然不是出身名门,否则顾惜朝不会信任,不过是个孤儿,顾惜朝还特意给取了个好名字,玉心月。
“九幽魔君?”顾惜朝弯腰捡起来一枚黑子,轻轻嗤笑,“见得不得光的东西,他与那个随时都能说说笑笑的人比起来,更像是自大的傻子。”
“教主既然特意来信嘱咐,就说明一定查出了其中有蹊跷,既然教中的情报到了这个地步,那我还是不要非去犯险的好。”
“如今的我不是从前,为了权势尊严什么都不顾,傅宗书一时半刻还不能拿我怎么样,晚晴也终归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别人往后更新,我会往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