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首富,霍休。
荣仅一直没忘了他。
江南最有钱的该是花家,然而首富却是霍休,他的产业不如花家那般多,田地更不如了,却积攒了数不清的金银,甚至多过花家的银号。
魔教内斗争教主之位,霍休是个局外人,荣仅坐稳位置的当天,霍休就请求拜见,并要和他谈一笔生意。
谈生意。
荣仅戴着精心打造的银面具,若能看见他的表情,他一定是在笑,霍休要和魔教谈生意,配吗?
“就因为你有一百零八座青衣楼,所以要和我谈生意?”荣仅还是坐在首位,这一次坐得很规矩,正襟危坐。
他拿起块糕点咬了一口,面具并没有遮住他的嘴,他在任何时候都喜欢吃东西。
霍休已经七老八十了,清瘦的脸笑起来还有几分风雅,捋着颔下胡须道:“不错,一百零八座青衣楼,难道还不够?”
他看到面具下教主的眼珠子在转动,瞧了瞧糕点,又瞥了眼茶水,对这个惊人的消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仿佛没有听见。
“教主不屑于我这一百零八座青衣楼?”霍休隐隐有些怒意。
魔教之主对糕点的兴趣比这所谓青衣楼大得多,淡然又喝了口清茶,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种态度通常就等于默认。
青衣楼,江湖最大的杀手组织,有一百零八座,遍布大明,南宋,西夏,江湖中没有任何人敢小觑这一势力。
荣仅道:“你的杀手组织的确最大,却不是最厉害的,你可知道中原一点红?”
霍休微微冷哼道:“可是那杀人不见血,中原一点红?听闻他的剑出手之快,能让人毫无痛苦地死。”
荣仅笑了笑道:“此人被称为天下第一杀手,他所在的组织无人知晓,却是如今最可怕的杀手组织,在此之前……是快活林的杀手。”
霍休知道曾经的快活林是个有名的销金窟,几年前忽然没落,却不知快活林养过一个杀手组织。
“教主的情报消息果然非同寻常。”对于这个刚刚手握大权的年轻人,霍休收起了轻视之心。
荣仅一直在盯着他,注意他脸上的表情,这耋耄之年的老人对自己有所轻视,在情理之中,但他从来不会给一个看轻自己的人第二次机会。
“中原武林,将是我魔教囊中之物,有什么理由要与你合作?凭借青衣楼?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霍休缓缓握紧干枯的手,十步之内他不能扭断年轻教主的脖子,所以他忍耐着巨大的屈辱,道:“话不要说太满,教主新上位,根基不稳就要树敌?”
荣仅起身抚平了自己的衣裳,双手负在身后,才一步步走下来,走到霍休面前,绕着他走了半圈,打量许久。
他轻笑一声:“敌人?你?霍老爷子的棺材本丰厚,却不知这般急着享用。”
霍休瞪起眼,气得几乎发抖。
荣仅皱了皱眉,可惜无人得见,道:“你走吧,这笔生意你本来就不该来和我谈,既然魔教要入中原,怎能留你青衣楼,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霍休点点头,竟然笑了:“好……好啊,年轻人果然干脆。”抖了抖衣袖,向荣仅拱手,“那老朽静候佳音。”
人老了难免会糊涂,脾气更偏执如小孩子。
魔教注定与青衣楼为敌,杀敌立威,当然要挑声势最大的下手。
在青衣楼之前,魔教要找的是孔雀山庄。
有孔雀翎,才有孔雀山庄。
孔雀翎是天下间最厉害的暗器,比暴雨梨花针更让人无处可逃,传闻见过孔雀翎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除了暗器的主人。
被孔雀翎杀死的人甚至带着一丝沉醉的微笑,这暗器的神秘,梦幻,恐怖,世间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
无论什么样的高手,都没有人怀疑是否会被孔雀翎杀死,因为从未有活人见过孔雀翎后全身而退。
一件暗器,就能让一个家族在武林百年不倒。
到了这一代,孔雀山庄的声势远不比从前,庄主秋凤梧也才只有三十余岁,却依然无人敢撼动。
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将来有人想依靠孔雀翎来对抗魔教,凝聚军心,荣仅必然要与秋凤梧一会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给我个好运吧。”
荣仅拿出一枚铜钱放在手上,挑得高高飞起来,铜钱在空中旋转,他在半空中突然出手捏住。
铜钱立面朝上。
荣仅看着铜钱在自己手中摇摆,笑笑道:“是好是坏,自己决定。”
冬去春来。
孔雀山庄早已不理江湖纷争,秋凤梧少年轻狂,还曾甘冒风险,闯荡江湖,在杀手组织里卧底过,和朋友铲除了那个杀手组织。
等到年岁渐长,有了妻儿,他如今只想在山庄里安安静静的,富贵平安一生。
今日已经有些早春的花绽开了花骨朵,秋凤梧来给这些花剪枝浇水,一个江湖人能过一辈子这种生活,恐怕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花园套廊的栏杆上坐了一个人,
秋凤梧还以为是偷懒的小厮,便由着他去,走近了,才看清那人靠着柱子斜坐,锦衣玉冠,背对他面向花园,无聊地轻轻晃脚。
“你是……”秋凤梧试探着问。
“这位公子未肯露出真容,恐怕不是来做客的。”秋凤梧身后走来一位更年轻的公子。
他看来只有二十多岁,面上带着轻盈的笑意,穿着的衣服虽然精致,颜色的搭配却不那么好。
这个人就像三月轻柔的初升阳光,温暖自然,在新鲜清冷的晨风之中,绿叶红粉的花园旁,无论谁看到他,心里都会觉得很舒服。
他一开口仿佛在询问贵客,语声温润,对着那栏杆上的背影道:“你的呼吸声与常人略有不同,一定是戴着面具,或许面具下还易了容。”
“花老板耳力过人,名不虚传。”那人提起衣摆,抬腿跨过栏杆,突然转身,面向套廊里面,然后像怕冷的北方人那样,把双手抄在了长袖中。
他脸上果然戴着一张银面具。
秋凤梧小声佩服道:“花七公子竟然连这个都听得出来,你真的是个瞎子?”
花满楼道:“正因为看不见,所以听见的更多。”
比霍休更胜一筹的商贾巨富,江南花家,花满楼是家中第七子,因从八岁眼盲,一直以来都极少打理家中生意。
孔雀山庄地处偏僻,秋凤梧现在也很少出门,每年山庄都有两次大批囤货,为了方便就全委托花家的铺子来做,花满楼这一次不过是顺路而来,看看传闻中的孔雀山庄罢了。
花满楼微微拱手,对戴面具的来客说道:“很少有人叫我老板,我从来不经手什么生意。”
“嗯。”那面具客打量了他一遍,点头应声,随即却是沉默不言。
秋凤梧看他面具下露出的小半张脸,果然也易过容,但脖颈耳根的皮肤光滑白皙,他的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
花满楼微笑着又道:“阁下见面称人老板却是少见,不知阁下是哪位老板?”
人人见了都称一句“荣老板”的这位自然就更不愿意多说了。
为了不被花满楼听出声音,荣仅的嗓音本就经过特意改变,从此刻起还是很少出声说话,请秋凤梧借一步再谈。
荣仅走在前,任由秋凤梧去安排。
秋凤梧请花满楼带自己的妻儿躲避一时,以免万一有事被牵连。
这种安排的确再好不过,孔雀山庄在江湖百年,能信任的朋友却不多,全仰仗孔雀翎威名。
而花家虽是商贾,却能把生意做到如今地步,其中门路比江湖中的百年山庄更多的多,花满楼也绝不会推辞别人托付遗愿的请求。
孔雀山庄全系在庄主一人身上。
秋凤梧若倒,山庄也顷刻便倒。
孔雀翎已百年未曾现世,除了令人在想起孔雀山庄时心感忌惮,似乎已不能杀人了,总有会想去试试传闻真假。
书房中只有荣仅和秋凤梧两人。
这位已过而立之年的庄主依然有活力,主动给荣仅倒茶,不见有半点局促不安。
“其实我来秋庄主这里只是想问一个想了很久的真相,我想知道究竟是否如我所想。”
荣仅品了一口茶,放下瓷杯赞叹道:“好茶,花家带来的东西当真不错。”
他翘起二郎腿,将腿上的衣摆拽平整,等着秋凤梧回话。
秋凤梧道:“阁下想问什么?”
荣仅的手肘撑着茶案,慢慢地靠近秋凤梧,看着他的表情道:“我听说……孔雀翎丢了?”
秋凤梧笑了笑,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端起来杯子喝茶,喝的很慢,很久才放下茶杯。
他想好了该如何回答,但荣仅没有给他机会开口。
荣仅往后悠哉地靠着椅子,又道:“其实我也不相信,我之前就打听过,但没人真的见过孔雀翎,听说只有当年开创孔雀山庄的第一任老庄主用过此暗器,见过的人都死了。”
“可我确定的是,那位老庄主本身的武功就是江湖绝顶高手,然而寡不敌众,为了应对仇家,倾尽家财去请唐门夫人打造了暗器孔雀翎,从此,所向无敌。”
“但在我看来,孔雀翎可能一开始就没有真正完成,这种暗器太玄妙了,几乎不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
“根据我查到的所有消息,孔雀翎下没有活口,但更多的是死在那位老庄主的武功下,孔雀翎从未真正完成,只能辅助暗器的主人,到了如今,孔雀翎恐怕早就不能用了,和丢了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