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法天王,顾惜朝觉得这个头衔对自己再适合不过,他缺的那样东西,就是权。
入夜之前他还想,任务失败,不能得个一官半职,无望走上仕途,在江湖之中掌权柄也许不错。
如今看来,江湖从来离不开朝堂,他有了这个玉牌,深陷江湖,却离朝堂更近一步。
他又抬头望着夜空,雨停了,但还是看不到星光。
满天星斗,天下江山,顾惜朝曾想自己紫袍加身,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挽大厦之将倾,他的才学方能施展。
那一天不会太远。
旁边的门被从里面打开,顾惜朝以为是教主定了大局,有话要来和自己说,却看到个小姑娘探头出来,不就是魔教的那个丫头花白凤。
“你还在这里就好。”花白凤走出来,拉住顾惜朝的宽袍大袖,一路将他带到假山下的密室。
“就这儿,教主不让我去,说我不适合看那场面,让你进去收拾收拾,我知道你现在是新的权法天王了,你放心,里面的每个人身份都不比你小,给他们收尸不是看低你。”
花白凤语气里带着点对顾惜朝的熟络,好心宽慰着,似乎片刻就拿他当作自己人了。
“收尸?”顾惜朝舌尖发麻地说道。
看着那扇禁闭的门,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到了鼻尖,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把死亡说得太随意,更像一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门内亮着灯火,却没有映出一个人影,里面仿佛什么都没有。
顾惜朝的心沉往下沉,他知道花白凤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又不敢去信,方玉飞,岁寒三友,哪个不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
顾惜朝自诩武功绝顶,不说天下无双,也是江湖上一等一之人,对上那四人联手也是必死无疑。
那淡淡的血腥味化为丝线缠住了他的咽喉。
他突然推开门走进去,转身立刻把门关上,门内灯光更明亮。
魔教是凶险之地。
魔教教主,比预想之中更可怕。
计谋,武功,无一不在自己之上,一入其中,可还有脱身之日?
旭日已东升。
阳光终于洒落在大地上,院子里的鲜花迎着初阳,雨露映出炫丽如虹的色彩,从叶尖摇摇欲坠。
这一夜太过漫长了,长夜终于过去,陆小凤才从客栈里荣仅的房间醒来,他正睡在荣仅该睡的床上。
昨夜下雨,陆小凤也不想淋一晚上雨水,住在荣仅隔壁的两位大捕头请他进屋喝热酒,他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也许喝得太多,陆小凤困意上来,被无情安排睡到了隔壁。
这时清醒了才想起一直都没有见到荣仅。
陆小凤猛然坐起,扭头看到一个黑衣的年轻人,相貌看起来普通,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表示他并不是个普通人。
这个人身上那种隐匿的,站在那里都让人容易忽视的气质,陆小凤并不是很陌生。
是个杀手。
“荣老板在哪里?”
那人扯了下嘴角,道:“你怎么不认为是被我杀了?”
陆小凤下床慢悠悠地穿衣服:“有无情追命在,你一个人还杀不了。”
“我是小孟。”杀手自我介绍道,“魔教教主的贴身护卫之一,昨晚刚得了个头衔,智慧天王。”
陆小凤听得明白,衣服也不穿了,两步跨到桌边坐下,问小孟:“魔教大局已定?新教主是谁?方玉飞他们如何了?”
小孟耐心地一条条答道:“魔教已定,新教主当然就是魔教的少主,他也是前任教主指定传位的,继任理所当然,你可以称呼他为二公子,至于方玉飞他们,背叛者必斩草除根。”
“你说得对。”陆小凤长叹口气。
“从我看到荣老板时就明白,他不会是新教主的对手,就算杀了荣仅,他也不可能得偿所愿,荣仅身后的势力没人清楚,但从未有人敢轻易动他。”
自己又失去了一个朋友,即便这是方玉飞咎由自取的下场,陆小凤还是有些惋惜和落寞。
朋友交得太多,其中必然有很多不值得交。
小孟道:“从今天开始,荣仅会借生意之便,帮魔教在一切所到之处钉下钉子,从此江湖中事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我们。”
“是你们威胁他做的?”
“怎么算威胁?”小孟这个杀手很爱笑,他又笑了,“荣老板能赚到数不清的钱,合作而已,他不会拒绝的。”
小孟说完就走,他只是来通知陆小凤这个结果而已。
陆小凤也放下了心,既然合作,魔教至少现在不会要荣仅的命。
他也不用再去找什么罗刹牌了,终于一身轻松。
不如接着睡。
刚穿上的衣服又被陆小凤脱了下来。
雨夜之中,明商会馆经历过一场清洗,客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荣仅正在和自己的新部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他戴上面具,就是在顾惜朝心里竖起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
他对这个教主一无所知,自傲如顾惜朝,在教主面前也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
荣仅坐在首位,只是不像个教主的姿态,在椅子上斜躺着,双腿交叠放在桌上,一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顾惜朝看到他这个样子的时候只觉得疑惑。
一个武功超群的高手,运筹帷幄之人,难道不该像自己这样严谨,面对任何事任何人都足够认真。
也许就有人那么轻松便能得到一切,根本用不着像自己一样吃尽所有的苦。
“我需要一批能用的人,还需要一些心腹,所以魔教要广发招贤令,此事容后再说,惜朝……”
顾惜朝听到自己的名字,心头一惊,抬头看着那冰冷精致的面具,恍惚像看见了笑意。
他站起身,撩袍缓步走出,身着粗布青衫,却别有一番书生意气,在大厅中单膝跪下:“属下在。”
只听教主道:“你是宋人,方玉飞在这里的一切都由你接手,相信你能够有本事服众,我知道到了那时你最想做什么,恐怕一刻都不能等。”
“所以……到了那时,对曾经折辱你的人,能报的仇你尽管报了吧,无论是对谁,我概不追究。”
顾惜朝脸色微变,他一直垂首看着自己那陈旧褪色的靴子,不知何时眼前已有些朦胧。
这一天当真来得那么快。
他所受过的屈辱,必定要百倍偿还!他满腹才学,志在高远,却被人一遍又一遍的践踏,不甘心,他绝不甘心!
“是,教主。”顾惜朝缓缓抬起目光。
第一次,有人真正想他所想。
富贵若不还乡,岂不是锦衣夜行,了无生趣。
教主又唤道:“花白凤。”
顾惜朝退到一旁,看明艳的少女走出,抱拳行礼,教主显然对她更多几分宠爱,随意笑道:“你这丫头就先替我跑一趟,去告知林仙儿这里的结果,免得她做什么蠢事,给我惹麻烦。”
“是,教主,那个林仙儿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在江湖上可是很出名,我一直听说她,还没见过,这次定要看她到底是不是那么美。”
花白凤点着头,领了命这就要走,片刻都不耽误,顾惜朝只听过林仙儿的名字,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头响亮,但那是大明的美人。
而南宋这边,听闻是个叫息红泪的女人,顾惜朝也无兴趣。
他对这些江湖轶事向来当故事听,什么快意恩仇,烈酒美人,都是江湖草莽之流的笑话罢了。
六月已过。
七月盛夏。
八月立秋。
九月,金菊之节。
汴京城里已有顾惜朝一方立足之地。
当年他名满京城,不过是因为考中探花,出身低贱而被除革除功名,写了一部兵书《七略》四处投奔碰壁。
如今,那个没人看得起的穷书生,自傲自大口气不凡的顾惜朝,终于是出人头地了。
现在他还是没有一官半职,然而没有人再当他是随意打发的疯子书生。
马车上,顾惜朝和身穿便服的刘侍郎相对而坐,他冷不丁就要抬头看刘大人一眼,刘大人便陪着笑点头。
然后顾惜朝就想,为什么当年自己给刘侍郎恭敬地献书,只求他能多看几眼,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撕碎扔掉,现在又成了自己鞍前马后的好帮手。
为什么能变得如此干脆毫不犹豫,就像以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顾惜朝不是没有低过头,不是没有逆来顺受过,却没有一次,在被人折辱之后还能如此谄媚地笑出来。
作为被谄媚的那个人,顾惜朝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受了。
马车停下。
顾惜朝好整以暇地问:“刘大人,这是到哪儿了?”
刘寻掀开轿子一看,替顾惜朝惊喜道:“那不是傅小姐,正在那等着顾公子。”
顾惜朝不等他说完便立刻跳下马车,看到站在花树下的女子,面容上的阴翳在瞬间散去,仿佛春风拂过,充满了温暖和柔情。
傅晚晴怀中抱了一只雪白兔子,她轻轻抚摸着兔子耳朵,残花飘落在身上,她穿着的粉色轻衫也在风中飘动。
顾惜朝就想一直这么看着她。
玉桂树下,嫦娥仙子。
自己虽远胜从前,可身处魔教邪道之中,依然有些配不上神女之姿。
再等等吧,也许,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