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
西夏边军的大营升起一片炊烟,现在已经到了做午饭的时候。
蒙古南进蚕食,宋与西夏签订不战之盟,已经五年没有起战事了,只有偶尔的小股流寇穷兵互相入对方国境内打打秋风。
这一段西夏和宋接壤的边境上,驻扎的边军都已经惫懒,失去了警觉性。
对面的人过来打秋风,只要不抢他们的东西,他们也不会出去多管。
是以两边的百姓不堪其扰,能搬的都搬走了,留下的日日苦捱,别说财物,家里是鸡犬难留。
荣仅来时,顾惜朝已经等在那里。
他在山崖高处,视野广阔,对西夏军营居高临下,自己的位置却很隐蔽,下方情形一览无余。
顾惜朝看向荣仅身后的楚留香。
荣仅道:“没关系,你不用避着他。”
顾惜朝垂眸,微微露出些失望,甩开青衫广袖,走到悬崖边缘,指着下方西夏军营帐:“我火烧他们营帐,他们会以为有人来攻,到时候,你就可以看看这‘天香水雾’的威力。”
荣仅不言,顾惜朝望见他的侧脸,终于没有了笑容,目光悠远,双眸深沉如潭。
“惜朝,你开始吧。”
顾惜朝点头,背上准备好的弓箭,火油,登到更高的石头峰上,箭头上包了浸油棉布,点燃之后迎风不灭。
楚留香道:“你要他去火烧西夏营帐?是不是闹得太大了些。”
“没关系,打不起来。”荣仅抄着双手,“宋和西夏两国都被蒙古打没了脾气,现在他们是能不打就不打,烧把火而已。”
真的只是烧把火而已?
楚留香不信,那“天香水雾”又是什么?既然顾惜朝说了威力,可能就是杀人之物。
点了火油的箭射向西夏军营大帐,顾惜朝一次发三箭,片刻不停,空中流火宛如天上落下的流星。
拉弓,搭箭,顾惜朝的动作干脆流利。
火光照上他的脸,鎏金若霞,他的脸却是冷的,没有一丝表情。
西夏营里顷刻间大火连绵,还没来得及吃饭的西夏兵仓皇跑出营帐,他们大喊大叫,拥挤着向营房外面逃,小小的火势本不该有这么大的效果。
但西夏并以为是军营被偷袭,全无准备之下更毫无战意,只知道拼命逃,眼看就要炸营!
踩踏之下,已有哀嚎惨叫不断传来。
楚留香看得来觉得残忍,忍不住叹口气,皱起眉头。
“荣老板,你可看好了!”顾惜朝忽然朗声道,荣仅被这一声微惊,立刻转头看向他。
他从大袖中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来,瓶口被蜡封死,里面装着的东西像是清水,毫无颜色。
用布条把琉璃瓶绑在箭上,顾惜朝朝着西夏营混乱的人群之中随意射出去。
箭落在人群中,砸在地上,毫不起眼。
琉璃瓶定然是破了。
瓶子中的清水缓缓流出。
顾惜朝看不到,荣仅也看不到,那些清水在流出瓶子的片刻,并没有浸湿土地,像水银一般浮在地面上,然后很快地,消失不见了。
没有敌人。
空气中只有烧焦的味道。
那些拥挤的西夏兵却一个一个倒了下去,倒得悄无声息,好像忽然间睡着了,营房中啥时间变得安静,后面的人在看前面的人倒下去,很快自己也跟着倒了。
一个一个,然后是成片成片,几乎是转瞬之间,风之所及的地方,营房中已有一半的人倒下!
楚留香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往前走了一步,身子几乎要一掠而起。
荣仅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也想不到荣仅的手竟有这么快的,或许是荣仅一直都在注意着他,所以才能及时出手阻止。
幸好来得及阻止。
“楚留香的轻功天下无双!”
这是一句真得不能再真的话,但楚留香的轻功再高,也比不过长翅膀的飞鸟,不能凭空飞在天上。
西夏营房的上空,飞过的鸟儿突然间坠落,连挣扎都没有,直直掉在人群中。
楚留香骇然:“好厉害的毒……”
如果荣仅没能拦住他,是不是他也会和那只鸟儿一样,从空中掉下去?
“这就是天香水雾。”顾惜朝走下来,用棉布擦着手上沾到的火油,对那种地狱般的情形不多看一眼,好像已经司空见惯,只是盯着荣仅。
“荣公子,你能不能猜想到,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去找你弟弟?”
“你叫我荣仅,不要公子老板的了。”荣仅却是笑了,明媚如春。
他放开楚留香的手,转身向山下走去,顾惜朝立即跟在他的身边,快速说道:“因为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你的弟弟能解这种毒,现在天香水雾还没有解药。”
这种毒比孔雀翎还要可怕,一旦暴露在空气中,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风到之处全不能幸免,无色无味,不能察觉,哪怕是天上的鸟也飞不过去。
如果用在战场上,可能无往而不利,但战场胶着,也会伤到自己一方。
但用在别的地方可以说毫无破绽。
被这种毒杀死,就算四大名捕查上十年,也找不出什么线索来。
偏偏这种毒在傅宗书的手里。
所以诸葛神候一定要拿到解药!
为了大宋,为了朝廷,也为了整个武林,他们必须找到荣休,得到解毒的办法,才能应对傅宗书,以及有这种毒药的任何敌人。
四大名捕出道以来,惊动其中一个人就已经是非同小可,四个人全部出动,就是因为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不能有万一!
荣仅想得明白,却还是觉得奇怪:“你说他能解?他有如此的毒术么?我不记得他会解这种可怕的毒。”
顾惜朝道:“能,因为这毒里最重要的成分,就是……”
“是天一神水。”
楚留香也已经彻底明白,他就是为天一神水而来。
荣仅道:“所以神水宫的人来找我,天一神水是他们神水宫独有的,此毒无药可解,一滴就可以要了十几个高手的命,这么说来,神水宫一定出了事。”
“对,天一神水被偷了。”楚留香轻轻一叹,“我已查过,神水宫这种地方男人去不得,要偷天一神水,要么是个女人,要么是男人勾引了神水宫弟子,里应外合。”
荣仅点点头,含笑看着楚留香,双眼眯起:“所以你来找我,是因为神水宫找过你吧,若论勾女人和偷东西的本事,天下间舍你其谁呢?”
楚留香只有苦笑,的确是这样。
神水宫的人找到他,怀疑是他勾了神水宫弟子偷天一神水。
他只有不承认,该怎么不承认?就是亲自来查出凶手到底是谁,不然的话,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就亲自找他算账。
楚留香道:“所以,神水宫知道偷天一神水的人制了毒,一定会关心毒能不能解,也可能去找荣休,她们才派人打探,我是跟着她们来的。”
“那这毒,令弟真的能解吗?”
荣仅皱着眉,沉吟不语,顾惜朝截口道:“当然能!只有他能,天下间曾经解过天一神水之毒的,只有荣休一个人!”
“不错。”荣仅淡淡地说,“是有这么一回事。”
顾惜朝笑了:“这就是谜底,就因为荣休曾经出手救过那么一个人而已,听说,那人是骗了神水宫女子的情,被下了天一神水,此人福大命大,碰上了荣休,成了唯一一个中天一神水没有死的人。”
荣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用折扇挠了挠额角,一步步走着下山的路,越发觉得愁。
他对医毒之术涉猎得并不多,但的确救过一个中天一神水的人。
能够解毒,不是用的解药,而是一法破万障,他用的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上的魔功之一。
天残地缺大补天术。
生残补缺,治愈一切内外伤势,疾病毒蛊,百劫不倒。更可化己为天,损有余以补不足,补自身先天残缺,后天不足,以成无缺天人。
书上描写是夸大了一些,但练成此功,内力自成一派,几乎百毒不侵,伤势痊愈极快,也可以为别人祛蛊化毒。
就是天一神水,只要足够及时,人未死,就能把毒逼出来,救活的人虽被毒损伤肺腑,但性命无虞,还有几十年长寿。
荣休不能不出现,否则这件事就真的不死不休了。
只有让四大名捕先找到人,他们才不会把荣家掀个天翻地覆,其他那些武林人,神水宫的,傅宗书的,也不会再对荣家另有谋划。
□□休出现了,又该如何收场?
告诉他们,其实我不会做解药?我用的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上的十大魔功?你们另想法子吧!
显然不能。
那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实在无法收场,就躲到神侯府六扇门去,对无情说:“随你怎么处置吧,我反正没有办法。”
无情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如果诸葛正我非要来逼他,无情还能拖延一番。
荣仅打定主意就不再多想,他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转头去看身后的顾惜朝,笑意又漫上眼眸。
“惜朝。”
“嗯。”顾惜朝听到荣仅这样唤自己的名字,总是不禁心头一动。
如今除了傅晚晴之外,只有荣仅会这么唤他,顾惜朝自问和荣仅并不亲近,然而听见这两个字,他们又仿佛是相识已久的朋友了。
荣仅靠近他肩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你用这种毒来灭连云寨,那连戚少商都不可能活下来,但你已是良家子,今年就能再考功名,如何做,你自己斟酌。”
顾惜朝眼如寒星般发亮,目光闪动,微微点了点头。
荣仅不在京城,哪里有蓝鹤先生给太子提议,来让傅宗书灭连云寨?
太子想做什么随他的便,但要把事情推到自己头上,那可对不起了,这件事必然做不成。
“咳咳。”
楚留香突然间咳嗽了一声,荣仅和顾惜朝两人齐齐转头看看他。
于是他咳得更厉害了,好像嗓子痒得实在受不了,要咳出肺来,掩着嘴一边大声咳嗽,一边从二人面前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把文名改成《魔教教主绝不掉马》,试图吸引一下人气,结果这个文名,码文毫无感觉……
果然,我对“荣老板”三个字是有执念的,(捂脸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