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帐中一灯幽明。
顾惜朝坐在棋案旁,手掌下压着的,正是那一本被翻过许多遍的《七略》。
这本书写成之后,连他自己都不曾看过,不敢看。
被革除功名,顾惜朝四处投靠献书,也不曾有人真正看过一眼,谁能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自己手中,有人竟会花五两银子买下它。
买书的是荣仅,第一个真正看这本书的就是荣仅。
第二个是戚少商。
两天前,戚少商邀顾惜朝去连云寨兼任大寨主。
戚少商自然听说过他是孤叶挽云阁的阁主,也知道他被手下所背叛,岌岌可危,正好施以援手,火中送碳。
顾惜朝答应了,一开始他为灭连云寨而来,现在却不行。
他要再次科考走上仕途,就不能灭了连云寨。
否则,到时候不但把柄完全在傅宗书手中,江湖上无数人会视他为仇敌,百姓们也会认为他是蔡傅一流的奸佞,诸葛神候一系的清流首先就要除掉他。
不能杀。
那就正式挂柱,兼任连云寨的大寨主吧。
不灭连云寨,还要顺利科考,就要过傅宗书那一关,傅宗书无非是和明太子合作下去,才要按明太子的意思灭连云寨。
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明太子告诉傅宗书,连云寨还不能灭,至少不是现在。
他能求到的人,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也只有一个。
荣仅。
他没有官职,可是他的堂妹是大明太子妃!
是一个后半生都为了兄长而活,为荣仅能从明太子那里打听消息,也能为荣仅向明太子吹枕边风的太子妃。
“荣仅,无论是傅宗书,还是明太子,都不如你,若让我择明主追随,我情愿选择你,可惜,你不在朝为官,否则我会毫不犹豫叛宋入明……”
“这本《七略》,你是不是在明商会馆第一次见到我之前就在读,你是第一个……会主动看我这本书的人。”
顾惜朝抚摸书皮上这二字,他知道再求更多,就有些得寸进尺了。
但除了荣仅,现在没人能做到。
下定决心,顾惜朝立刻起身去荣仅落脚的客房。
有人用权势钓他这条鱼,有人用的是知己之情,还有人用他最爱的女子,但他这条鱼会主动去咬的饵只有一样东西。
希望,他的黑暗惨痛的人生里终于照进了一丝光芒,让他见到了未来的希望!
他可以再次科举取士,正式走入官场,穿上那身官服,获得他想了二十年,梦寐以求的人生。
这样大的诱惑,权势,知己,甚至最心爱的女子,都不能让他放弃。
“荣仅!”顾惜朝的心中开朗起来,从未有这么阳光普照过,抬手敲响门。
“砰砰砰!”
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声,顾惜朝皱起眉头,不由得心中焦虑。
“顾兄弟,荣老板和他那位刘兄已经走了,他们现在麻烦缠身,当然也不能多留。”
戚少商很及时地走了过来。
荣仅告辞时特意说过,顾惜朝一定会去找他,等他来了就将留下的那封信交给他。
戚少商办事从来严谨,早就让人盯着荣仅昨天下榻的客房,看顾惜朝会不会来,他果然是来了。
一个生意人还能有这种谋算,戚少商心里佩服,难怪他能赚到那么多钱。
顾惜朝见到戚少商来,本来该笑,却蹙着眉:“走了?这就走了……信呢?”他更焦躁地伸出手。
戚少商盯着顾惜朝的表情,道:“昨日西夏那里乱了一通,无论谁所为,恐怕他都不好多留,以后这种事最好不要再发生,顾兄弟觉得呢?”
他好像已知道昨天的乱是顾惜朝一所为。
但顾惜朝不抬头,只口中淡然答应:“对,以后最好不再发生。”
拆开信,只看到上面写了简短了两行字:
连云寨之事我会相托家妹,成不成唯看天意,暂且别过。
暂且别过,这四个字总有淡淡伤感之意,顾惜朝把信纸上挺秀的字迹又看了很久,叠起信也郑重放入袖中。
他还未开口,荣仅已知道他想要什么。
不是想要,是缺。
如果今日的他还手握孤叶挽云阁,就不必去麻烦荣仅,明教光明右使范瑶,这个仇他记下了,早晚要报!
戚少商看他出神,不知那信上写了什么,出声道:“明天是吉日,只要你给个准话,明天就行拜香仪式,让你做大寨主,可惜荣老板他们不能得见。”
顾惜朝一愣,喃喃道:“是,可惜可惜……他看不到。”
他风光的时候,荣仅从未见过。
每每落魄之际,反而遇见。
顾惜朝甩袖,双手一负,抬头远望星空,衣衫猎猎翻飞,从这里能看出很远,目及青山连绵直到天边。
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
举头红日白云低,四海五湖皆一望。
无情四人走得并不慢。
红日初升,云海翻滚时,他们也到了连云寨的山脚下,旗亭酒肆的门前。
拦路的人更早等在那里。
无情坐在轮椅上,目光扫过前方,树枝,房顶,窗户后,还有看不见的地方,每一处都隐藏了一个善于蛰伏,收敛气息的高手。
这些都是高鸡血的手下,每一个杀手都是身经百炼,能看准刹那而过的动手机会,也绝不贸然行动。
高鸡血高掌柜从旗亭酒肆走出来,仍然是低头哈腰的殷勤模样,对四位名捕拱了拱手:“对不住了四位爷,收钱办事,四位爷可别记仇啊。”
铁手走上前,眼中寒光如刀,四周环顾,沉声道:“凭你的杀手,也想拦住我们四兄弟四人?”
“诶——”高鸡血瞪起眼,赶紧说,“我可不是阻拦你们公务,就是有人给钱让我们陪着四位爷走一段而已,可不是杀人放火的勾当。”
无情苍白的脸泛起淡青色,心绪躁动烦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大师兄,你没事吧?被那姓荣的气着可划不来。”
追命凑过来关切,嘿嘿一笑:“谁让人家有钱呢,一出手几万两银子,这不就有卖命的人。”
“荣仅,又是荣仅。”
无情缓缓闭上眼眸,努力平心静气:“你为何不肯乖乖跟我走,你明知我不会害你,还要给我找出这许多麻烦来。”
再睁眼时,他的目光已如寒冰,吩咐道:“铁手,冷血,你们两个开路打头阵,高鸡血就交给我了,追命,你要先走一步才能追得上。”
话音未落,追命已经一朵轻云般飘了出去,身法从容而迅速。
杀手立刻涌上,无情三人有条不紊,各司其职,拦住高鸡血和众杀手,让追命能够脱身。
铁手一身横练功夫,内力浑厚,尤其双掌能开石断铁,无人敢去硬接。
冷血的剑无声,如他这个人一样沉默,剑法既快又狠,他出手难留活口,今天来的杀手却都无死斗意志,避其锋芒。
无情的暗器更不必说,难以察觉他出手,更难以看出他从哪里发出暗器,只是要看清他的动作就要全神贯注,有铁手和冷血在前干扰,他的暗器出手必中。
追命眨眼之间已掠出几丈之外。
突然,一种摄人心魄的声音响在每个人耳边。
如神哭鬼啸,那声音让人心悸,突兀而来,由远及近,堪堪擦过追命的鼻尖,饶是追命,后背也瞬间出了冷汗。
这一次,神哭小斧杀威赫赫,杀气腾腾,比刺杀荣仅那一回厉害了何止一倍!
彼时,顾惜朝失魂落魄,一无所有,只能靠杀人寻找一个出路。
此时,他是连云寨的大寨主,手中尚有孤叶挽云阁,也将在今年秋闱科举再展才华,何谈不是春风得意?
心境不同,出手的境界亦是不同。
神哭小斧生生将旗亭酒肆的旗杆斩断,钉进了墙里,酒旗自顾惜朝身前飘然而落。
无情看着他拔出深钉入墙的双刃小银斧,眉头一皱,心中狐疑:闻名不如见面,此人武功内力都不错,却为谁而来?也是荣仅?
顾惜朝笑得明媚灿烂,径直走向无情。
众杀手看向高鸡血,得到示意,也全都停下来,为他让出一条路,顾惜朝却半点眼光未曾给他们。
“他既然不想被你们钳制,我就要挡你们一挡,也算……”顾惜朝住口不语。
也算是一些报答吧,如果有资格算的话。
无情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却充满了讥诮不屑之意:“你是他的朋友?我怎么未曾听闻,他还有顾公子这么一位朋友?”
朋友?顾惜朝想,也许他并不拿我当做朋友,但也没关系……以后总有那么一天。
顾惜朝道:“不要以为你和他有些交情,便能让他任由你们摆布,你该很清楚……”他黯然微叹,声音低了下来。
“这件事太危险,很可能要了他的命,他不会武功,虽有背景,但若真的死了,谁又能为他报仇?你么?”
“你无情大捕头会为了他杀谁?遵你的国法,按你的律令,诸葛正我会让你为一个大明商人报仇,杀了傅宗书吗?不要高看自己,我承认,我顾惜朝的出身不如你,声名权势都不如你。”
“但到了那个时候……你不如我。”
“我……”无情顿声,呼更加吸急促,胸口起伏,闭了闭眼睛,他才道,“不说这些。”
因为实在无法反驳!
无情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冷冷道:“那个疯了的欧阳锋追他去了,你若有心就快让开,否则……我就杀了你!”
“是吗?”
顾惜朝慢慢抽出长剑,青光如雪。
他这个刺杀过荣仅的人反而知道,荣仅不会把自己真正置于绝境,欧阳锋的武功不能对付,而要保全自己,对荣仅并非难事。
无情长叹口气。
冷血低声问:“杀他?”
无情微微摇头:“不,他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何况他还是荣仅的朋友,也是无辜之人,我们六扇门不杀无辜。”
即便自己真的很想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上榜涨的收藏和不上榜好像没区别TUT。
没有存稿了啊,手机码字飞起。
今天开始我努力日更新六千,看能不能冲一下V线。
可能最近逆水寒手游玩儿多了,不小心给顾惜朝加了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