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的居所在常人想来都是黑暗冰冷,鬼气森森,宛如幽冥鬼窟,更何况是魔教总坛。
那必定是在阴冷的山洞里,必定点着闪烁的幽火。
但那种幻想根本不是真正的江湖人会信的,既然都是人,魔教为什么非要苛待自己。
荣仅不喜欢住在那种地方受罪,他喜欢花香,喜欢软榻,喜欢明亮的房子。
每天从柔软温暖的床榻上醒来,走出屋子就有淡淡的阳光落在手心,看到院中色彩鲜明的花弥漫清香,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人如果活在黑暗里实在很可怜,魔教的教主,何尝不能是个爱花的公子。
荣仅的藏身之地都是桃花源一样落樱缤纷,碧水苍穹,令人流连忘返的仙境。
这幽谷藏在山腹之中,古树虬结,老枝布满青苔,向上方日光落入之处延展,一道道阳光洒在沼泽水面上,金光粼粼,像映在水中的灿烂星海。
沼泽之中花海成片,采光最好的地方立了几间竹屋,清脆的鸟鸣声在屋外此起彼伏,拍着翅膀倏忽来去,丝毫不怕人。
逐渐有人声从远处过来,少女走入这个仙境般的地方,在对身后的人说话,嗓音娇柔,尚有一丝俏皮。
“你们安排好,在这里守着,我独自去见教主,谁擅自行动,就按教规处置。”
“遵命。”后面有几人低声应答。
花白凤转身向里面飞身掠去,她身材娇小,穿着黄色短甲,黑发上簪了一团嫩黄的绒羽,像一只小黄莺从林中飞来。
绣花白靴轻点在水面上,只溅起了微弱水花,她年纪虽然不大,轻功造诣却颇深厚。
荣仅站在窗前,窗外就是一片灿烂花海,他抬头望了少女一眼,继续认真看完了手里的信。
这封信来自江湖中最大的杀手组织头目,青衣楼的楼主。
“教主,花白凤请见!”
“进来吧。”
少女轻盈落在房门外,完全没了刚才严肃的样子,背后绑着一把长剑,满面春风地走了进去。
花白凤笑起来明艳动人,双眼如春雨过后的水面,清亮有神,抬手拿起一柄长剑递过来。
“教主,这是逆水寒剑,属下奉命取回来了。”花白凤得意地拍拍自己,“只要教主把任务交给我,定不负使命。”
荣仅心情颇好地接过剑欣赏,拔出半截剑刃,寒光映得双眸如冰,杀气逼人:“的确是神兵利器……”
“是,自从这把剑出现,南宋的宰相傅宗书就非要弄到手不可,教主说这绝不是因为逆水寒是绝世宝剑,其中定有缘由,可我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荣仅道:“一朝宰相什么珍宝没有见过,为把宝剑大动干戈,必定有好玩儿的事了。”
一国宰相,权倾朝野?这种人也就在那苟延残喘的地方耍耍威风了,早晚会败在自己手上,很快。
“妙僧无花路过边境偶遇一位赵宋将军,被托付将逆水寒剑当在兴记当铺,那位将军应该与人约好,用当铺来交接这把剑,谁来接应还不知道。”
花白凤道:“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用这把剑去要挟那个……宰相?”
“南赵宋的宰相一个比一个会卖他们的大宋国,他们到现在还没亡国也是种不俗的本事。”
荣仅把剑从里到外都看了好几遍,在两手间倒了几回,也没有看出特别,随意道:“没关系,剑在这里,早晚能钓出大鱼,我们不需要知道秘密是什么,等着就行了。”
剑锋寒意逼人,在三尺外就觉得仿佛割入了肌肤,剑刃在他脸上映出一道雪亮白光。
“真是宝剑。”荣仅欣赏了片刻,想起身边的花白凤。
小姑娘原本是魔教四大公主传人,她年纪太小,原本轮不到她,但她学武天赋奇高,聪慧狠辣,还懂得谋划攻心,的确不世之材。
前任教主看中其才,甚至传授她《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上的武功。
所以花白凤小小年纪,已经是武林一流高手。
魔教前任教主突然去世,教内争权夺利,为了教主之位互相残杀得厉害,大批高手身死其中,这才让十几岁的花白凤脱颖而出。
已经退守在西域几十年,还这么内斗,原本的魔教分化出去了两个,荣仅都不知道他们还斗个什么意思。
“现在你就是我最重用的手下,对于其他人,我还不能完全信任,你以后就领孤峰天王的头衔,是四大护教法王之一了。”
花白凤受宠若惊:“属下领命。”
地位不重要,宠信才重要,以后四大法王虽然位置上平起平坐,但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真不错。
逆水寒剑束之高阁,荣仅暂时不会再动,把它当宝物收藏。
总有心急的人会来找它的。
这把剑的踪迹,他们追了整整两个月。
花白凤想不到教主如此轻拿轻放,心思果然让人猜不透,但花白凤一直喜欢猜他所想。
猜猜魔教的教主在想什么,可比打架练功有意思多了,这是种特别的趣味。
“教主,我们到中原以来,就有无数人想加入魔教,上次甄选的人都已到了,就在船上,不知道这次给的任务是什么?”
“选出了多少人?”荣仅随口问,把青衣楼来的那封信烧成灰烬。
“这次是十三个,都是高手。”
魔教发出招贤令,来投奔的人可太多了,三教九流无不想一试,甚至还有在南赵宋被傅宗书之流打压得待不下去,一怒之下出走的朝廷命官。
这些人会先被底下的魔教弟子一层层甄选,剔除掉实力太差,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
能够被选入的,只要确认是真心投诚,就会被魔教各级挑选可用之才,南宋那边自然交给顾惜朝的孤叶挽云阁。
他们还需要完成一个任务才能够正式进入魔教,能留下的都会地位不低。
如此安排也是因为这些高手全都背景复杂,出身特殊,一个不慎就会带来无尽麻烦。
既然要用他们,就要他们拿出投名状,从此和魔教在一条船上。
而做到最快最好的,魔教还会答应完成他们提出的一个条件,以魔教的势力,做不到的江湖事不多,只要真心投奔,绝不会吃亏的。
投奔魔教只不过是中原武林人的下下之选。
他们往往有难言之隐,要么有大仇未报,要么被追杀,诸如此类种种。
否则以他们的本事,根本用不着投奔这种被名门正派剿杀的邪魔异端。
他们心有恐惧,无力完成目标,就需要一个强大的依靠,这些人心中藏着秘密,只能寻找魔教的庇护与支持,连他们身边的人都不知道。
这次正好把霍休冒犯自己的账也一并算了。
任务:灭杀青衣楼。
静水湖上,孤有一艘舫船。
船上众人打开纸条看到这句话,都是心里一惊,有人脸上已经变了颜色。
即便天下最大的杀手组织,在魔教打压下,已经失去了大明境内一半的势力,那也绝不是一般人能抗衡的。
各人互相不认识,抬起头来想谈论一番,看看一船也许听闻过大名,却没见过的面孔,也都沉默下来。
船舱里一片寂静。
来投奔魔教的人都在紧张等候教主驾临,其中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倒是面无表情,看起来很镇定。
他站起来走向冷然俯视众人的花白凤。
年纪不大的孤峰天王冷淡地扫视过所有人的脸,显然是没有把他们看在眼里。
中年人身形伟岸,正气凛然,但对十几岁的花白凤很恭谨,迁就她的身高,谦逊地弯下腰问话。
“敢问孤峰天王,一百零八座青衣楼,那是江湖最可怕的杀手组织,是要把他们所有人全杀了?就凭我们这些人?恐怕是……”
花白凤冷哼道:“有什么话亲自去问教主,我只传令。”
那中年人顿时噎住,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忽然有人嗤笑道:“恐怕什么?前辈是不是对自己不够相信?”
那说话的是个秀气的年轻人,懒洋洋靠在柱子上,嬉皮笑脸。
前辈对他就完全不像对花白凤那么恭敬了。
“你知道我是谁?敢如此放肆。”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年轻人的眉一挑,“你是猪是狗,是天王老子,还不是对那小孤峰天王客客气气。”
他穿得普通,一身清灰布袍,江湖人的寻常打扮,但剑眉星目,斯斯文文的白净秀气,表情虽然轻浮但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位前辈气得说不出话,又没有立刻发作,想魔教又不会管他们私事,这里人互不认识,谁管他们死活。
他还有老江湖的谨慎,提前问:“报上名来,否则你今天死在这里,还不知道给你立什么碑。”
少侠随意笑了笑:“在下姓杨,单名一字过。”
杨过,锦衣中年人的确从未听过这号人物,也就放下了心,不必顾忌他有什么背景师承了。
这般狂妄的年轻人绝不会说假名。
见花白凤冷眼旁观,他对杨过摆出架势邀战:“你出手吧,我可以让你三招。”
杨过耸肩:“谁要和你打架,既然到了这里就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青衣楼里只有满手血腥的杀手,杀了就杀了,你害怕那就走,没人拦你。”
“反正灭了青衣楼,教主会答应我一件事,我的目的只有这一个,做不做魔教中人根本无所谓。”
在座的都是被挑选出来,有身份地位,或者身怀绝技之人,但在魔教地方,都对自己的身份讳言。
虽然有人觉得杨过太张狂,也有人看不过以大欺小,但怕惹上麻烦竟然没有一个出头说话。
中年人气度昂然,应该是个人物,到了这里却对魔教一直有丝说不出的讨好畏惧,好声气地询问花白凤:“若在这里杀了人,可算冒犯贵教。”
花白凤这才抬眼瞥他,又看了眼底之下阴郁如蛇,隐含杀气的杨过一眼,摇了摇头:“我不管。”
教主说算就算,说不算就不算,但此刻之前教主都没说过,她当然管不着。
杨过看他要下杀手,也没有一点畏惧,继续道:“其实你的目的和我一样,不然怎么易了容,脸都不敢露,不肯报上名字,那等你死了,只好扔到水里去。”
中年人气沉丹田,就要动手,旁边的十几人同行者怕生变故,纷纷阻拦道:“我们是来魔教做客,岂能血溅此地?”
“教主他连孔雀翎都能一人破之,你们在这里放肆,是要连累我们倒霉!”
花白凤听他们喧闹,突然拔出腰间弯刀,凌空翻身,向前辟斩在众人脚下。
刀风如虎啸。
船中瞬间又寂静下来,望着脚下那道有三尺之长的深深刀痕,全都不禁屏住呼吸,看那娇俏少女的目光已充满了忌惮和惊讶。
好快好狠的刀。
在她来到船上时,杨过只是看她容颜娇丽,多瞧了片刻。
虽她是在魔教地位极高,但毕竟是个小姑娘,就算魔教武功有诡秘之处,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看这一刀迅捷老辣,刀法灵巧多变,竟然远超预料之外,定定看着花白凤许久,杨过神色渐渐悠远,忽然叹了口气。
这就是魔教。
“其实杨兄弟不必担心他和你争,这个人要求的事,连我也实在难做到。”
船舱外忽然响起一个温和声音,由远及近,开口时仿佛在十几丈外,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仿佛近在咫尺。
说完轻轻笑了笑,似乎因为难以办成这件事还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