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见状，纷纷扑到一旁恶心干呕。绕是闵克已经见识过玄女庙那些歹毒玩意，此刻也吓得魂飞天外。

他几步冲到后厨，攒着烧饭伙计的领子，将他一把摁到桌上，怒道，“瞧瞧你做的菜，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伙计挣开闵克，理了理衣裳道，“不过是一截调味用的猪尾巴，大伙儿要是不爱吃，扔出去就是。”他刚要伸手去拿老鼠头，便被王老四一把打开手。他也不恼，问道，“几位是新来的吧？”

王老四骂道，“新来的就得吃这东西？”

伙计道，“那我给几位赔个不是吧。不过这种情况也是常有，你们在这儿多住几天就习惯了。”

徊黎冷笑道，“不如你亲自把这汤喝了。也给我们打个样，看看究竟怎么个习惯法。”

伙计见他们咄咄逼人，脸色也冷了下来，“汤里加了面看不清，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掉进去的。”

张老三道，“这老鼠头不是你放的，难不成是从天上飞出来掉进去的？”

伙计道，“说不定就是飞来的。你们在这揪着我欺负也没用。嫌不干净不妨去厨房看看，你们但凡能找出一块不干净的地方，我今儿拿脸皮去擦。”

说罢这伙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闭嘴一言不发了。几人无奈，只好先回到晒药材的院子里去磨药。

闵克原以为做澡豆就是拿药粉香粉混在一起团成小球，却不知这里头还有许多种工序。

魏工自己寻了个最清闲的活，拿米浆兑着蜂蜜搅，却叫李老二磨白芷，张老三磨白术，王老四磨白茯苓，闵克徊黎磨珍珠，说是要调四白散。

闵克找了个板凳和大家坐成一排，将珍珠倒进石臼开始磨。这工作本身并不难，把珍珠杂碎再研磨成细粉，用纱网筛进木盒里即可。但一下午只重复一个动作，闵克的腰和脖子说不出的酸楚难受。

他侧头去看王老四用研船碾白茯苓，瞧着倒比自己轻松些，便问，“王哥，要不咱们两个换换。”王老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他换了。

闵克研了一会儿白茯苓，觉得还是难受。

魏工看他坐在那里动来动去，便呵斥道，“你屁股底下长了钉么？”

闵克心道，你自己偷懒，反倒嫌弃别人干重活要动。他道，“我看研粉研得也够多了，不如我去搓丸。”

魏工懒得管教闵克偷懒，便也允许。

闵克按方子把药粉一盒一盒倒进盆里，不但要放‘四白散’，还要放‘桃杏养颜粉’、‘香莲驻颜胶’、白豆糯米粉、再加蜂蜜、米浆等物和在一起，一盆足有十多斤。

药沫不像面粉容易结团，但要彻底搅均匀也废了一番功夫。闵克将药拌匀后又学着旁人，用木勺挖一平勺药泥搓成小球，再用干莲花瓣包起来拿细绳杂好，最后码放整齐拿到外头去晒。

他一连搓了几个时辰，双手磨得起火，但好在能站着，倒比坐着研药轻松不少。上工时间他们一口水都喝不上，直到太阳下山才算完。

下工前魏工清点了一下屋内药材，竟就数徊黎研得最多，足有十七盒，且每一盒都研得极细。

徊黎道，“我摆得也很整齐。”

闵克仔细一看，确实所有人的盒子都乱糟糟叠在一起，只有徊黎的木盒都整整齐齐排成几列在身旁搁着。他见徊黎扬着脑袋，不禁笑道，“瞧把你骄傲的，多大的事。”

徊黎道，“这不厉害吗？”

闵克先是一愣，随后由衷赞道，“厉害，确实很厉害。”

徊黎见药澡豆一个个圆溜溜放在竹篾上十分有趣，临走前便用盆子里剩余药渣攒了个小的拿着玩。谁知被魏工逮个正着。

魏工那双耷拉眼竖起半分，呵斥到，“放回去！”

徊黎道，“我研了一下午，比屋里所有人都多，怎的我拿剩料团一个玩也不行？”

魏工冷笑一声，“你干了活不假，但是该给你的工资两个月后自然会发给你，你现在不问自取，不就是偷？况且这一颗药豆便抵得上你三天工钱，是能给你随意拿的东西么？”

徊黎道，“那我拿个大的，三天工钱不要了。”

魏工又道，“那也不行！”说罢他夺过徊黎手里小球往地上一摔，“公家东西就是公家东西，扔到沟里也不能给你。”

徊黎不吭声，只定定的看着魏工，半晌才道，“你活不长了。”

魏工嘻嘻笑道，“你咒我也没用。”

闵克心知徊黎现在要拿药澡豆确实不占理，又怕他突然发狂杀人，连忙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哄道，“什么好东西，等以后有机会去幽都，我给你买个比这更好的。”

徊黎问，“有多好？”

闵克道，“材料自不必说，还会拿模具印成小贝壳、小鱼等精致形状，肯定比这里卖的好得多。”

徊黎点头道，“好，那到了幽都你买一个小鱼形状的给我。”

下工后几人吃过晚饭便回到舍房休息，一个屋睡八个大男人，还未进屋就听到呼噜打得震天响。

闵克蹙眉道，“这叫人怎么睡。”

李老二道，“有几个男人是不打呼噜的，谁先睡着谁就走运了。”

这些人不但睡着的要打呼噜，醒着的还要聊天。屋里有个叫刘三的老长工，少说六十岁，也凑过来讲话“白天老六说魏工头看着活不久了，这倒是实话。你们知道为什么？”

闵克听到他们提徊黎，便支起耳朵留意。

张老三道，“那小兄弟生气了咒人而已，难不成魏工头有什么病么？”

刘三嘿嘿一笑，摸着下巴道，“你们白日里见过我们二夫人吧，怎么样，是不是个美娇娘？”

李老二道，“见到了，简直是人间尤物，冰清玉洁的很勾人。”

张老三忙道，“你家里那位娘子长得也很美，这么讲旁人是不是不大好？况且二夫人也算是主人家的，给她抓到我们讲闲话就不好了。”

李老二笑道，“婆娘不在，我怕什么？嘴巴长在我身上，我爱讲谁就讲谁。”

刘三又道，“何止能讲，要是运气好还能搂在怀里，舔上一舔呢。那女人瞧着冷清，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

一旁王老四拿枕头捂着头，暴躁的翻来翻去，也不知在不在听。闵克听刘三讲话有种说不出的恶心，装睡装得辛苦。

张老三道，“你到底说不说魏工头为什么活不长了？”

刘三道，“我这不是正在说么。魏工头身子长得健硕，被二夫人瞧上了，每夜都去跟她厮混。自打他俩混到一起，魏工的脸色一天差似一天，之前有个采莲的长工就是这么死掉的。”

张老三道，“说得活像个母螳螂。我看魏工头是平日接触药材太多，是药三分毒，被毒倒了脸色才那么差。”

刘三道，“你不知道，先前有人巡夜，听到有怪声就去看看，结果是二夫人和魏工正在花亭里。他俩搂在一处，幕天席地的，也不避人。二夫人瞧着娇滴滴的，张嘴叫起来却跟她养的那些猫一样凶得吓人…”

王老四突然暴起，他一把将枕头砸到刘三脸上，怒喝，“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信口开河，我让你诋毁人家！”

说罢他抓起刘三，两圈打得他眼圈乌青、口吐血沫，然后翻身下地，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李老二见状也没心再聊，熄了灯催促众人快睡。刘三吐掉嘴里血沫，阴恻恻道，“哼，他是什么正人君子，还不是出门冲水泻火去了...”

闵克不知王老四心里有没有火，他自己心里火倒是很盛。极想跟着一起出去，但一直装睡，突然起身有会显得奇怪。

熄灯后屋里黑沉沉的，只有惹人厌烦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徊黎很早就睡着了，平躺在枕头上安安稳稳，脸颊在月光中瞧着格外稚气，比他醒着时更像个十四岁的少年人。

闵克盯着他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得可恶，要不是他突然咒魏工，他也不会听刘三胡言乱语。

他白天和大伙一起干活，虽然累但每个人都努力积极，不想到了晚上，竟悄然变出另一幅陌生嘴脸，听他们讲那些话，当真比自己做错事还难受。

闵克刚有些许睡意，突然看到有一根头发从徊黎额头缓缓伸起来。他眨眨眼，再一细看，分明是有根长针从窗纸探出，要扎徊黎眼睛。闵克连忙伸手去挡，长针猛的落下，险些扎穿手掌，即便他此刻感觉不到疼痛，也不由得大叫一声。

屋里马上有人醒过来，摸黑大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徊黎也被他叫声惊醒，坐起身子来问，“怎么回事？”

张老三擦亮油灯，只见闵克手上已鲜血淋漓，惊得大叫，“啊呀！”

闵克道，“有针从窗外扎进来。”他伸手朝窗纸摸去，上头果真有个小孔，窗外却一个人都没有。

刘三道，“肯定是王老四做的。他要害我，却不知我福大命大，险些害错了人！明日一早我们便去找管事的说，把他撵出去。”

闵克道，“难道不现在去？”

刘三道，“你又没死，这会儿去不会有人理的。”

众人心中忐忑，但换了位置还是熄灯睡了，只有闵克因着手疼折腾了一宿，好不容易才挨到第二天早上吃早饭。

菜依旧是凉菜莲藕，汤依旧是莲藕萝卜汤，汤里没加面粉，是清澈的。只是那伙计方一放下汤碗，闵克便见碗底有几枚生了锈的铁钉。

他再忍不住怒气，将碗重重一摔，骂道，“你故意的是吗？”

伙计道，“今儿我特意做了清汤，再说故意可就冤枉我了。你不想喝，那就别喝。”

闵克伸手猛得一推，伙计一个趔趄，手中托盘里其他汤碗砸了个粉碎。

徊黎突然问，“躲在厨房里笑的是谁。”

伙计闻言脸色刷得白了几分，“没有谁。”

闵克侧耳一听，厨房竟真有笑声，只是压得很低声音很小，除非武功高者凝神细听，不然极易忽略。

那声音很快便停了，紧接着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似是有小孩子跑远了。”

徊黎问，“是你们府上的混世魔王干的。”伙计没说话，他又问，“就算你替他担着，又能得的了什么好？”

伙计缩了缩脖子，“你们为难顶多打骂两句，要传到大夫人二管事耳朵里，可就要扣我工钱了。”

闵克这才清楚，往汤碗里丢鼠头铁钉的‘罪魁祸首’竟是连家少爷。他啐道，“呸，就为了这点儿银子...”

伙计咧嘴冷嘲道，“你不缺钱，怎么在这儿喝老鼠炖铁钉呢？”

闵克气极反笑。换做他往日脾气，非要狠揍这讨厌鬼一顿，现在却不知怎的下不去手。他心中又憋闷至极，再也容忍不住，起身拂袖而去。

张老三叹道，“这脾气比少爷还像少爷。何苦这么生气呢？”

徊黎道，“他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