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方煜眼角发酸,心里的恐惧竟也消失大半。
他挺直腰杆冷眉看向石面人脸。
“快说,你把我奶奶藏哪儿了?”
“喂喂喂注意你的态度。”
人脸焦躁起来,“别拿河神不当干部!”
“河神?”清源抖了抖,他有几分信了。
毕竟这里真的没有鬼魂和阴气。
有神仙在,一切就说得过去了。
司方煜不太懂。
他身后的云焉却探出头,幽幽看了眼石面人脸。
石面人脸讷讷,“嗐,是储备河神啦。”
人间有储备干部,天庭自然有储备神仙。
很合理。
“我真的没有见过什么老奶奶,不过今天我邻居确实带回来一个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奶奶。”
人脸难得正经。
司方煜看看清源,又把目光转向云焉。
不得不承认,云焉勇敢踩向人脸的那一脚,给她哥带来了不断上涨的安全感。
云焉也不啰嗦,冷然下令:
“带路。”
转眼之间,石头面上又恢复了光滑平整。
眼前飘起来个半透明的人影。
对方看上去是个二十来岁的男性,面目清俊,身上隐隐发出暗金色光晕。
对方很自来熟地领着路,嘴里一刻也不停:
“我叫王广安,见义勇为没的,死后就成了这里的水鬼。
做鬼期间救过几个附近村里的小孩,积攒不少功德。
现在是京都市沅白河小王庄分段储备河神,你们叫我小王或者广安都行。”
云焉点点头。
瞧瞧人家这觉悟,做鬼几年就成了实习神仙。
对比做鬼一百多年,只知道收后宫的画皮鬼。
简直没眼看。
“我这邻居老石也一把年纪了,还一直喜欢给小孩当干爷爷。
今天听说他一个孙女儿出事了,老头去给孙女儿撑腰去了。
不一会儿带回来个老太太,想必你们奶奶也是他干孙女儿。”
清源作为京都第一大观小辈里的佼佼者,自然很快就领会王广安的意思。
他小声向司方煜解释:
“民间有寄名这种风俗,让出生的孩子寄名认干亲,认为这样孩子有神灵庇佑更好养活。”
有把孩子寄养在道观或庙里的,也有根据孩子生辰五行认河流、石头、树木、土地等为干亲的。
这些都属于寄名。
司方煜一脸懵,“可我奶奶没有认过什么干爷爷。”
司奶奶在海外出生,父母都是高知海归。
从来不信怪力乱神,更不可能给她认个奇怪的干爷爷。
他从未听奶奶提起过。
逢年过节,也没见她老人家走这门亲戚。
王广安也听到司方煜的话,它飘在半空双手比划:
“我见到的是个很时髦的老太太,短头发,身量高挑,穿的黑色长裙。”
司方煜:“!”
他激动地抬高声音:
“啊啊,是的是的,这说的是我奶奶啊!”
司奶奶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属于有些特立独行的老太太。
一头短发,穿衣崇尚极简,风格以黑白两色系居多。
他自信这样的老太太全京都找不出第二个。
确认司奶奶确实在这里出现,一行人再无别话,脚上行程不住加快。
约莫十分钟之后,他们在一片滩涂上停了下来。
这里跟方才所在的地方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只是脚下更加湿滑,地上还有一蓬一蓬枯黄的芦苇。
多数已经倒伏在湿泥里,偶尔能看到几根犹自倔强立着的枯干。
“就是这里了。”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王广安原地停下,双手叉腰就开始高声喊:
“老石,老石,你在家吗?”
微风吹过,苇叶瑟瑟。
这一声大喊,除了惊醒几只睡在芦苇丛里的野鸭子外,丝毫没有得到回应。
王广安有些赧然,摊手道:
“老石好像不在家。”
以往它刚踏入这片地界,老石就会过来迎接它。
司方煜好容易得到关于奶奶的线索,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他干脆就绕着这块区域一点一点找着,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清源和他的想法一样,也自觉和司方煜拉开距离,在不远处的区域仔细寻找线索。
唯独云焉还留在远处,冷冷看着不远处一块大石头。
那石头约有半人多高,需要三人合抱的宽度。
小半体量深陷在淤泥之中,裸露出来的侧面生着厚厚的暗绿色苔藓。
“小姐姐怎么称呼?”
王广安是位社牛神仙,看不出云焉体内属于鬼帝的魂魄。
想见缝插针地结识神颜小姐姐。
谁知云焉没理它。
倒是不远处的司方煜扭头,冷嗖嗖斜睨它一眼。
司方煜:神仙界也有监管组织吧?
王广安再说一句他就告它骚扰!
云焉绕着大石头走了两圈。
脚步停下之后,探出手一捞。
不知在哪儿摸出一个带铃铛的小东西,在她手里发出铃铃铃的清脆响声。
司方煜和清源立时围上来。
那是个老式的手工錾刻长命锁。
小半个巴掌大的锁身,外表已经氧化发黑。
一面浮雕刻着踏雪寻梅的图样,一面则刻了“百岁”两个字。
下端缀着四个花瓣状小铃铛。
“这是奶奶的东西。”
司方煜在手机上找出一月前和奶奶的聊天记录。
老人在古董街收了这么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说是图案很合眼缘。
还专门拍照发给司方煜看。
云焉点头附和,“是她的东西。”
从气息上判断,应该就是司奶奶起居室藤编矮几上丢了的那样东西。
找到东西却没见人,司方煜更着急。
他心想奶奶多半就在附近,于是一边大声喊着奶奶,一边脚步匆匆继续往旁边找。
忽然,脚下一个趔趄,害得他惊叫一声“啊——”
云焉目光暗了一瞬:
她哥是有些霉运在身上的。
什么小鱼小虾都想惹一惹她哥。
呵呵。
“云焉别过来!”
司方煜脸色难看,拼命冲着云焉摆手。
“我的脚陷进泥里了。”
他竭力要把脚拉出来,却发现每一次动作都会导致他陷得更深。
干脆转头向王广安求救。
实习神仙应该愿意助人为乐吧。
刚准备开口,却见那不着调的储备河神正一脸莫名跟在他妹身后,一脸痴汉相。
司方煜差点原地爆炸:好小子你等着!
司方煜:“云焉你别乱跑,这里很危险!”
离你身后不着调的东西远一点。
“没事的哥。”
云焉淡笑,“我也陷进泥里了。”
与此同时,清源也惊叫一声,随即苦笑:
“我好像也动不了了!”
众人:“……”
这恐怕是误入沼泽地了。
正在这时,芦苇丛里传出一声高亢的鸭鸣。
说是鸭鸣,因为那声音有点像鸭子嘎嘎的叫声。
但仔细听来又不完全像。
司方煜不知是不是因为做演员容易共情的缘故,总觉得那声鸣叫很凄惨。
让人脑补当事鸭应该遭受着莫大痛楚。
之后,随着翅膀拍打的声响,芦苇丛里蹿出几只黑色影子,扑棱着翅膀在地上快速移动。
司方煜认出这是他见过的一种黑色鸭子。
在城郊的大小湖泊里很常见,全身黑羽唯独头顶长着一指宽的白羽。
比常见的家鸭腿长且行动敏捷。
因为经常在水面上游泳,大家都称其为小黑鸭。
这群小黑鸭体型肥硕,其中就数落在最后的那只显眼。
直比同类高出大半个身子,全身羽毛油光水滑。
行动之间自带一种王霸睥睨之气,莫名给人一种带头大鸭之感。
冷不丁,清冷的女声响起:
“你不疼吗?”
口气带着几分嘲弄。
“说谁?”
司方煜循声看向云焉,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摆脱泥坑。
两只脚上纤尘不染,盈盈立在他身侧不远处。
目光却追着那只带头大黑鸭。
司方煜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也是怕什么来什么。
在这时,他发觉身周水汽弥漫,
结成的灰色雾气几乎遮天蔽日,方才将将有点亮色的天光重新暗了下去。
与此同时,司方煜深陷在泥里的脚察觉到一丝异样。
垂眼看过去时,恰好看到原本包裹住半截小腿的黑色淤泥像有了生命一般朝四周褪去。
他见状一抬脚,轻松将其从泥地里拔、出。
下一秒,方才拖住腿的黑泥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司方煜:这次又是什么鬼故事?
身为实习神仙的王广安看着带头大鸭,面色复杂。
“你、你是老石养的东西?”
这显然是建国后非法成的精,这不符合规定啊。
“你才是东西。”
在司方煜听来,这是个很陌生的声音。
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个人,且语调和音色都很怪异。
如果非要形容,就像是厌世版的惨叫鸡开口说话了。
“是它,是它在说话!”
小道士清源彻底不淡定了,修行近十年见到的鬼都没有这一夜见得多。
“那个大黑鸭说人话了啊啊啊啊!”
大黑鸭颇有腔调地翻了个白眼。
伸直双腿,让屁股靠在地上。
有一说一,这坐姿十分拟人化。
它继续口吐人言:
“马德最烦你们这种指鹿为马的人类。老子是鸡,是鸡,不是鸭!”
它翅膀狠狠拍地,姿态活似农村老太太气急败坏拍大腿。
“跟你们讲清楚,老子是白骨顶鸡,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鸡里面最会游泳的品种,人称鸡届小菲尔普斯的就是在下。”
在看到连王广安的表情都垮掉的那一刻,司方煜彻底绝望了。
他对这个充满灵异鬼怪的世界绝望了。
而且,谁能告诉他:
这只成精的乡下土鸡从哪里知道的菲尔普斯?
作者有话要说:石伯公,原为闽西客家村落的守护神,文里参照民间寄名的风俗做了私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