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奶奶整个人仿佛被浸泡在水里,原本干爽洁净的白色头发也沾染了绿色苔痕。
司方煜和许先手忙脚乱地抱起司奶奶,准备撤换掉床褥重新换上干净的。
司方煜却发现,他手掌下司奶奶的体温在快速下降。
“奶奶,奶奶……”
司方煜心中焦躁,口里不停呼唤着。
不知是不是为了回应他,司奶奶的手突然直挺挺地架起来,在空中使劲挥舞着。
就好像她在捶打着一个无形的人。
与此同时,她喉咙里逸出嗬嗬嗬的气音。
谈不上语调,反倒像是要竭力吐出什么东西。
“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司方煜从背后抱住司奶奶,竭力控制住她双手弹动。
云焉背在身后的手弹了个诀,司奶奶如同得到安抚。
身体停止乱动,衣服和头发上浸染的水也在快速干涸。
清源满头大汗,紧张到结巴。
“这、这种情况我也是头一次见。”
上一秒还好好的人,下一秒就忽然被泡进水里了。
怎么会这样?
云焉眯了下眼睛,心知小道士靠不上,只得自己出声提醒:
“哥,这跟河水一模一样。”
房里的三人听到她的话也如同醍醐灌顶。
是啊,略显浑浊带着腥气的水。
水过之处留下青苔和沙粒,可不就是河水吗?
只是,司奶奶怎么会招惹上河水里的东西?
两分钟后。
司方煜喊来崔姨。
“老太太年纪大了,平时都在花园里活动,咱们院子里没有水池,就有个小喷泉也是小煜在家时才用,平时都是没有水的。她没有接触过这种河水呀!”
众人再度陷入盲区。
司方煜烦躁地抓着头发。
一夜没睡,加上精神又高度紧绷,他只觉得太阳穴带动整个脑袋都在突突跳。
此时,一把清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如同镇魂梵音。
“那附近有没有这样的河流?我们过去看看。”
崔姨犹豫道:
“其实这个水腥味儿让我想起来的就只有沅白河,我就是在那河边上出生的,小时后没少跟着别人下河玩耍。
只是现在这河流经主城区,水都脏兮兮的。
除非是郊区的上游河段,水才会干净一点点……”
司方煜也是土生土长的京都孩子,一听崔姨的描述,自然能联想到她话里指的是哪里。
“事不宜迟,我和清源道长先过去一趟。”
他看看虽然水迹已经消退大半但仍然显得有些狼藉的房间,目光又不放心地从司奶奶身上转到云焉身上。
“云焉跟着崔姨和老许在家照应着,咱们保持通讯畅通,有问题随时联系。”
崔姨眼看着又要哭起来,拽着司方煜袖子。
“你留在家里,我和道长过去。”
小煜要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得了?
她怎么向老太太和先生交代。
司方煜以眼神安抚他,快步走到门口穿上外套,转身却发现云焉也跟了过来。
“我跟你一起去。”
司方煜张口打算哄劝她留在家里。
又想起奶奶现在的状况,云焉留在家里也未必安全,反而不如跟在他身边亲自护着放心,就点头应下。
车灯划破黎明前的天幕,往城市西郊而去。
作为超级大都市,京都在城市化扩张速度极快,每个方向都规划有产业中心。
比如南区主打高新科技,东区主打金融商务。
北区因为有山有水景观资源丰富,则被规划为高档居住区,建有多个高端别墅群。
司方煜和司盛在北区都有私宅。
相对来说,原本作为老城中心的西区各方面规划就落后了一些。
西郊的农村不少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这几年发展出了一些民宿、农家乐之类的郊区游产业。
沅白河是贯穿京都东西的一条大河。
作为城市主要景观带,沿河建有湿地公园,也有滨江观光道依河而建。
司方煜驾车出门不久,便直接转入滨河观光道,一路向西沿河而行。
越往西建筑越少,人声和灯光也少。
他们对目的地唯一可以判断的依据,就是河水的水质和气味。
几度停下车确认,都没有遇到和司奶奶房间里完全相同的情况。
在天光泛起青色之时,汽车在河边颠簸的土路上已经行驶了近一个小时。
司方煜和清源在一次次下车确认又无功而返之后,信心逐渐被消磨掉大半。
眼看着沅白河的河床已经收窄到不足两米的宽度,再往前恐要沿着源头的几个小分支一个个确认下去。
司方煜心里越来越没底。
就在这时,后座的云焉指着窗外高声道:
“就是这里。”
司方煜停下车,对云焉淡淡一笑。
他对此行无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仍然感激妹妹的用心安慰。
为了安慰妹妹,也为了下车透口气来平复心底的失望,他停了车,带着清源和云焉出来。
大约因为处于春季枯水期的原因,河边有大片布满石头和沙粒的干枯河床。
利用微弱的天光,只能看到不远处分布着不规则的农田和树林。
更远的地方隐约有微弱的灯光和犬吠鸡鸣,但因为隔得很远让人感觉很不真切。
三人下车后,司方煜长腿一伸,抱臂斜靠在车上一脸深沉的愁绪目视远方。
那架势,活脱脱似要拍文艺画报。
清源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决定跟着云焉去河边看看。
虽然他此刻也不抱希望,但谁让自己是乙方呢。
他深知自己技术不行,只能靠良好的服务态度来提升客户满意度。
正埋头盘算着小心事,不妨身后有人一阵风似地掠过他。
对方在满地圆滑鹅卵石的河床上也跑得飞快,如同有了轻功。
“哎——”
司方煜长手长脚连跑带跳跑到河边,一把拉起云焉呵斥她。
“干什么呢!”
虽然河水很浅,但不用想也知道水很冰。
这小姑娘不着调蹲在岸边玩水太危险了,惹得司方煜一秒变身护妹老母鸡。
被提着后颈衣领提起来时,云焉也没恼。
反而炫耀一般举起手,亮出掌心里的几块鹅卵石。
入目所及不过是几块格外扁平光滑的石头,司方煜只当是小丫头淘气把石头当玩具。
但不知是不是靠近河水的缘故,浓郁水腥气扑上鼻端。
这个气味太过熟悉,司方煜愣了一秒,弯腰去观察河水。
细砂粒,绿苔藓。
呈青褐色的水,以及更加浓重的腥气。
一一印证。
“大师大师,你来看看!”
司方煜叫道。
“好好好,我来了!”
三分钟后。
清源揉了揉干涩发酸的眼睛,在司方煜失望的目光里硬着头皮道:
“这……属实是普通的石头,普通的苔藓和河水。”
别说眼前这几块石头了。
就是眼前这一大片区域,除了浓重的水腥气,他也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阴气。
甚至连半个过路的孤魂野鬼都没有。
小道士清源头一次因为没有见鬼而感到遗憾。
云焉在司方煜身后探出头。
“可是你没有做法,就看不到东西吧?”
清源:我不喜欢这种外行指导内行的感觉。
清源:“那就做法看看。”
甲方最大,他是乙方。
收钱办事,客户至上。
但所谓“做法”,是个笼统的说法。
作为专业人士,遇到不同的境况要选择不同的仪式。
清源深知和甲方沟通有壁,干脆自己选了个简单又颇具仪式感的安魂之法。
这平时主要在富贵人家的丧礼上使用,形式远远大于内容。
只见他撩下道士袍摆席地而坐。
一手紧握桃木剑,剑尖指天。
一手掐诀并于胸前,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安魂咒。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尽显一清观首席大弟子风范。
睁开眼的瞬间,清源在心里默默给祖师告罪。
决定给这次的费用打八折,以表对甲方的歉意。
云焉手里的几个石块摆在面前,尚微弱的天光为它们镀上一层淡青色。
大概是眼花了,清源方才竟看到那几块石头动了。
清源利落起身,掸着道袍上沾染的青苔和泥灰。
“做法结束,如你所见,这里没有……”
他望向兄妹俩,却见二人直勾勾盯着地面。
司方煜:“你,你前面……”
清源低头,发现方才为了做法,将背囊卸下放地上了。
“嗯,谢谢提醒……”
他弯腰捞起背囊。
旁边那几块石头动了下。
其中一块格外扁平大块的,甚至称得上活泼。
直接几个翻转落在他手边。
清源被吓得不轻,原地跳脚。
“——啊啊啊这什么东西?!!”
只见那扁平光滑的石面忽然多出了人的五官,在听到清源的尖叫声后颇为不屑地嘁了一声:
“是鬼,不是什么东西。”
“这届道士素质真不行。”
石面上的人脸转动眼珠:
“让我看看,是谁吵了本神睡觉。”
第二次亲眼见证不科学事件,司方煜崩溃几秒种后,迅速进入状态。
勉强支撑住要滑跪的双腿死死护住身后的云焉:
“你,你害了我奶奶?”
“什么奶奶?”
石面上的人脸上浮现出懵懂的神色,下一秒就被一只脚踩在脸上。
眼看司方煜因为震惊眼珠子差点跳出眼眶,云焉冷冷收回脚。
“不要装神弄鬼,你丑到我哥了。”
司方煜、清源:这是丑到了的问题吗?
“你,你为什么会——”
司方煜话出口却不知道怎么问。
是问她胆子为什么这么大,为什么敢踩鬼脸?
还是问为什么她对眼前这种灵异事件接受良好?
他印象里的女孩子,遇到这种事,尖叫晕倒才是正常反应。
再不济也应该躲在自己身后求庇护才对。
他妹这个画风,多少有点离谱。
他记起云焉被找回之前在道观长住,心里一沉。
或许是她从前无人照料,跟着道士多少见过类似情形。
太心酸了!
他妹从前过的什么苦日子,才会在看到这种鬼怪之时还神态自若,甚至上脚踩?!
这时,云焉冲他神秘一笑。
“哥,我会的还有很多呢。”
凡人,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司方煜:“……”
心痛,她从前见过很多次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