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悄悄地过去了，如今又到了播种的时节。

赵夙被母亲派了个在边上看着内侍做工的活儿，不得不看着内侍在田里忙前忙后，颇感无聊，转头找绿绮说起话来：“种田很累吗？”

绿绮出生寒门，小时候也是做惯了活的，浑不在意地说：“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这么多人就顾着这点地，肯定要打理地精细些。”

她现在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薄施粉黛的脸上笑得很是娇俏：“公主，别被他们唬了去。要奴婢看，叫他们这些人多动动才好，省得年纪大些便一身肥膘，做一点活就要唉声叹气。这点地，换做是乡里乡亲，一个人便要干完了，哪儿有空喊累啊。公公们这是好日子过久了，做不惯活哩。”

绿绮又徐徐道来：“寻常人家，若是顾不过来，这一块地最好分成两块来种。一边种大麦，一边种小麦，成熟的时间不一样，回头秋天农忙时节才能勉强顾得过来。”

“这插秧累完，该忙着养春蚕了，往年公主也见过的，那种白白的，最大有手指这样长短的虫子。这蚕伺候起来可更是累人，娇气的很，一日都饿不得。若是遇上下雨，冒着雨出去采桑叶不说，还要想许多法子把桑叶弄干了才好喂。这里头门道多着呢。”

“哎呀我也不是太懂，只是小时候看惯了。那时家中可没这么多人呢，但凡是个能走路的都要干活。就这样还常常顾不过来，若不是父亲病了，母亲也舍不得将奴婢送到宫里来……”

提起宫外的儿时生活，绿绮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顾盼之间全是怀念神色，似乎这家里头总是千好万好的。

“哎呀，奴婢说这个干什么。公主可是觉得听烦了？”绿绮用帕子点点眼角，笑吟吟地看向赵夙，颇有些不好意思。

“不，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赵夙细细听了，若有所思，“宫外的生活都这般辛苦吗？”

“这……怎么说呢，奴婢离家的时候年纪尚小，哪里晓得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有口饭吃便是好的了。不过，父亲害了病之前，奴婢家在村中还是尚有钱那一部分哩。”绿绮自觉露了丑，不肯再说，“啊，日头渐大了，公主可要回去用些点心？”

她想着公主这般宫里千娇万宠养出来的人，怎么会觉得这些泥地里一分一厘都要掰扯清楚的事情感兴趣呢，只是好涵养不说明白而已，埋怨了一下自己为何要提起这些，显得她还是那个小家子气的，没见过世面的姑娘。

遮住太阳的长长一片云彩终于是飘过，阳光顿时存在感强烈了起来。

“嗯。我想喝一点甜汤。让小厨房那边做个大碗的，你再拿个碗来……”

声音悠悠远去，主仆二人离开了此地。

田边上的内侍们齐齐松一口气，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一时间像是这田里放了五百只鸭子一般吵闹。

“好不容易进了宫了想着发达了，怎么到头来还是要种田啊！”一个黢黑矮壮的内侍把手里禾苗一摔，气呼呼地蹲下了，还小心地撩起来了袍角不要粘上泥，可忘了自己手上也不干净，留下两巴掌泥印，心情更是郁卒。

“就是，我看那小娘们皮白肉嫩的样子也不像是种过田的，凭什么那样说，显得好像我们在偷懒似的。回头公主觉得我们干活都不好，和娘娘一说。嘿，我们这些下人能有好果子吃？到时候若是扣了例钱我便要诅咒她的祖宗！”一个瘦的和个竿子一般就剩下皮包骨头一般的内侍指天骂地，脸上满是刻薄。

“说什么呐，呸，呸。也不知道积点口德。叫人听了去更是落不着好。在皇宫大内说要诅人，你不要命啦？”在旁边拿着农具就装装样子的老内侍发话了，他是这群人里的小头目，若是传出去什么话，他也落不了好，心里暗暗给这嘴上没个把门的竹竿子记上一笔。

“害，您说的是。我这不活干着，太累了，积着气吗。”

“晓得就行，这宫里头可不比外边，积着气？积着气也是我们这群人能随便撒的吗。例钱不说，少不得还要掉脑袋，你甘心？小心着点，现在干活多做些，以后好日子有的是。”

“您教训的是……”

既然没了贵人盯着，这干活自然也就不用那么卖力了。这宫中的老资历内侍偷奸耍滑的本事可是一流，若是有人盯着的任务便指使年轻些的去干，反正例钱少不了他们的一份。若有人问起便是：害，慢工出细活嘛！

那头赵夙已经喝上了甜汤，催着绿绮快把她的那份也喝了。

绿绮喝完，一抹嘴高高兴兴地去把碗洗了，再打了盆水给公主净手。端着铜盆也忍不住絮叨。她就是个爱讲话的，才被太后点中过来给公主解闷。

“公主，以后要不这事还是别做了吧。奴婢怎么能和您吃一样的食物呢。叫别人看见了定要说闲话，到时奴婢便不知如何是好了。”绿绮看着铜盆中自己模糊的形貌，水波渐渐止住，现出倒影中人露出苦闷的神色，口上胭脂已被吃掉了，显得人不太精神的样子。

“我愿意给谁就给谁，谁敢说闲话便叫他来说给我听。”赵夙甩了甩手，后退两步才抬头看见绿绮的脸，“哎，你别难过呀。我就想叫你高兴些才想着喊你吃些好吃的。你若是反倒觉得难捱，我这不是好心办坏事了吗。下次还是喊他们做两碗，本公主要吃一碗倒一碗。”

说到最后，赵夙硬装出一副朝臣般的派头，模仿着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说话，因着年纪太小，显得十分不伦不类。让人看了忍不住发笑。

“那怎么成！这般奢侈之事，传到外边定会让那些言官看不惯，说不得还要参公主一本……那以后还是一碗，奴婢避着人偷偷地尝一下再放回来便是了，还能少洗个碗。”

绿绮下意识地拒绝，又意识到什么，笑出声来，而上半张脸还在皱眉，显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既欣喜又忸怩。暗道自己实在是不像话，怎么反倒让主人哄了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