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成？给你吃剩下的食物和那喊着‘嗟，来食’的家伙有什么两样，我可做不出来。只好叫你洗个碗换一碗甜汤咯。你说这买卖亏不亏吧。”赵夙推着绿绮将铜盆放下，再带到椅子上，拉着她坐下了，“给你的，接着就是了，出问题我再想办法。我是能做那一点错处都挑不出的圣人？做不到那我不得好好学学，怎么才能让那群多事的人闭上他们的嘴。我护着你，你别怕。”
天地良心，她可真是见不得自己人难过，更何况还是绿绮这样的小美人。她就觉着在意的人都开开心心的那就好了，但不知为何好像年纪长了的人，也会更多烦心事，没事也会找个由头发个愁。到叫她小小年纪偶尔也会感到心累——都是被人带出来的情绪。也不知为何年纪大些的人，总喜欢没事找点事发些愁来，好像过不来好日子似的，叫她又要费上两分力。
赵夙不知从哪里摸出本藏着的话本子塞到绿绮手里，又把自己塞进了绿绮怀里坐着，坐稳了才开口：“上次看到哪儿来着？李三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下了那娇滴滴的美人，以身相许……”
这一带之下绿绮也就顺势转移了话题，皱起秀眉，忍不住开始说教起来。
“公主，没有三媒六聘就与男子私奔被斥作淫奔，没有哪个官家小姐敢惹上这个名声和什么江湖人以身相许的，给些钱便差不多了。就是村中的姑娘也少有人肯的，偶尔出了一个，整个村在外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这故事多半是娶不起婆娘的穷书生写出来的酸文，做不得数的。”
终于转移了话题的赵夙志得意满，丝毫不在乎这话本子的真实性如何，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堪称一通乱拳打死老师傅。
“我晓得的，这话本子不就图一个好玩，你姑且忍他一忍。毕竟除了穷书生，谁还写话本子来卖呢。看来看去都是这一个臭毛病。
“里头有点能力就能考上举人了，有点家世就能靠恩荫混个小官，两者皆无，只好走特奏名了。特奏名就是混够十次八次科举仍然不中的落第举子，可直接申请参加殿试，父皇后来又宣布不再黜落参加了殿试的举子，搞得皇城中一块石头丢下去都能砸中个官。也不知这么多靠着熬资历混上来的官有什么用。
“礼部那边天天叫穷至少有三分原因在这些人身上……”
“公主，你这话哪儿看来的，你又偷偷背着我看旁的了？半夜看的？”绿绮一听就觉着不对来，站起来将身上的小孩儿放下，转头就走进卧室往床榻下一摸。
得，人赃俱获。
这一下操作给小公主可整的头皮发麻，一下瘪了嘴，心里是又急又气，想着好哇哄姑娘开心把自己的小收藏搭进去了。气了一会又叹气，谁叫她就是这样好的小孩呢。算了不和绿绮置气，不然娘亲知道比较重要，否则别说小收藏了小金库都得搭进去。
赵夙觍（tian）着脸踢踢踏踏走进卧室，小声解释：“这不是看到兴头上舍不得放下了嘛……别告诉娘亲好不。”
她这会心里还有些紧张，生怕被这事捅了上去气着娘亲叫她老人家头疼不说，说不得还得挨两下打，那下手是真狠。她可是不想再尝。
绿绮又仔仔细细搜了一遍，将赵夙的床边小书库全部搜罗走，这才没好气地说：“点灯看书太费眼睛了。公主你是不知道，我那村里有个熬坏了眼睛的绣娘，本来她绣花绣的极好，赶集的时候最是好卖，全村的姑娘都羡慕她的手艺。
“等她眼睛坏了，虽然手艺还在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地，说是只有大略一个影儿，出了五步之外就看不清是人是树了。
“绣工自然便差了许多，精细的花样都没法绣了，惹来了夫家嫌弃，后来日子难过的很。”
绿绮这个碎嘴子又忘了之前教训自己的话，开始絮叨写过往。毕竟她就是从这样的地方长出来的姑娘，不提这些还能提些什么呢。只能把这些旧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嚼，让第一次听的人听个新鲜，让第四次听的人听个响，让第十次听的人听个厌，然后被疏远。
“那她为什么不离婚呢？”赵夙这个年纪总是有很多的问题，索幸在这个宫内没有人会嫌她。
“那绣娘眼睛坏了，干活十分不方便，出去再嫁也难找，娘家也不支持，哪是说离就能离的。而那丈夫家呢，和离了姑娘家就要把嫁妆带走了，而且他们还盼着那绣娘能生个儿子出来，可舍不得离。两口子日子就这样凑合过着呗，又不是过不下去。”绿绮顺了顺赵夙之前弄乱的头发，心思还在怎么处理这堆书上，随口说道。
“既然她有这样的手艺，不能一个人过日子吗？就算不能绣精细花样了，收入差一些，那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呐。”
赵夙对于会她不会的东西的人都会多一层尊敬，也就是因为这才没打她的夫子一顿的。
“绣花算什么本事，不是人人都会吗。”绿绮不这么觉得，“她一个人过，柴要自己捡，水要自己挑。绣花的布和线都要从别人手里买，比起一家人有人织布有人绣花，那可是要贵上许多。再说了，她一个女人家，一个人过。就算是攒了些钱也最是容易被贼惦记，说不好哪天钱没了不说，连命都丢了去。还是继续在丈夫家待着好，生了儿子之后一切日子就好过了，老了也有人伺候。”绿绮把她娘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当然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村里的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
绿绮一边说，一边把床铺打理好，问：“公主困了没，要睡午觉吗？”她瞧着日头差不多了，料想该是时间睡午觉了。
这一说赵夙也困了，只是仍然惦记着绿绮说的绣娘，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想着。等睡醒再要回想之前想了些什么，便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是从身边的宫女嘴里的乡人中，模模糊糊地品出一点离她很远的苦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