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梨月知道今晚肯定宴无好宴,傍晚小厨房早早就送来了她点的荷叶窑鸡。
待用过饭,婉玉伺候她漱口更衣,几人才踩着点去了栖子院的正房。婉碧手里提着盏八角灯,给晚上预备着。
施梨月时间掐得准,让自己不是最后一个到的小辈。去早了惹人嫌,不免尴尬;去得晚了,又落人话头。
一进正院,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说着话,她与婉碧婉玉三人被通传的婆子领进去,这才发现今日人来得格外齐整。连二房那体弱多病很少出来走动的堂弟施安平都静静坐在二伯母周氏身边,更别提老侯爷与大伯父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
她进去一一见礼,今天大姐施棠枝学乖了,看她来迟也不过瞪她一眼,没着急发难。
施梨月心道,一天不见竟学聪明了,看来大伯母在教女儿上还是有些手段。
思忖间,大伯母身形一移站在老夫人身旁朗声道:“再有半月就是母亲寿辰,我琢磨着既是整寿,不妨大办,一来咱们府上许久没有喜事,正好热闹热闹,讨母亲欢心。二来咱们几个姑娘都到了年纪,也借机让京城其他夫人来相看,若有合眼缘的,岂不是喜上添喜。”说话间,还拍拍老夫人肩膀,惹得老夫人喜上眉梢。
大伯父看来是与夫人早有商量,立即应和:“也该给母亲好好庆贺,就当全了我们做儿女的一片孝心。昨日大姐来信也问起此事,不妨将姐妹们都叫回来,共叙天伦之乐。”
见老侯爷神情缓和,不像是要反对的样子,二伯母周氏连忙给二伯施言必使眼色,这木头桩子全当没瞧见,气得她扶扶头上的攒珠掐丝流云簪,捏着帕子自己站起来:
“大哥大嫂所言极是,不妨请戏班子来,母亲点上几折戏,到时候热热闹闹的,多喜庆。听说京里这些戏班子又排了不少新戏,保管母亲喜欢。”
老夫人也看向老侯爷,他便点头许了,“也该办点喜事让府里热闹一番,你们自己商量着来,只一点,不可太过奢华铺张。”
林氏喜上眉梢,“是是是,您放心,媳妇操办家事多年,哪有不妥当的,这次也一定好好操持,保管母亲开开心心过个大寿。”
林氏很懂见好就收,又走到周氏跟前,“弟妹,给母亲做寿毕竟是大事,不知你可愿给我搭把手。”
周氏哪有不愿意的,等她把管家权吃一部分下肚,到时候想让她再吐出去,可就不是件容易事了。
施梨月只自己安静坐着,她用过饭才出的门,现在全当提前看戏,况且这种场合,自然没有她开口的份。
等他们一大家子说完话,才让厨房传菜,施梨月简单动了几筷子素菜,等众人用完,便行礼回去了。
“小姐可要让刘掌柜准备一份贺礼?”走到没人处,婉玉才轻声问到。
婉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中灯笼摇晃不定,“小姐当然是要送一份在佛祖面前供奉的手抄佛经啦,让刘掌柜准备,岂不是显得小姐心不诚?”
施梨月摇着扇子,头上步摇轻晃,“就是这个理,像我这么孝顺的孙女,自然是要送佛经的,白玉观音像黄金弥勒佛什么的,太俗了。”
回去后施梨月便以为老夫人祈福为由闭门不出,接下来这几天林氏与周氏肯定会为了管家权勾心斗角互相使绊子,这种伤不到筋骨的狗咬狗戏码,实在勾不起她的兴趣,没得凑上前去给人当枪使。
还是待在清芳院最清闲自在。
六月二十八,侯夫人六十大寿,一大早门前便不断有车马停驻,早有跑腿的小厮丫鬟在门口候着,一刻不停地引客人进去。
林氏周氏不必多说,施家两位出嫁在外的姑奶奶今日也回了娘家。
几人一起去栖子院磕了头,各式贺礼捧上前去,倒是没比个高低。
或许是有喜事,老夫人今日穿了暗黄色银丝褂子,一头华发挽得整整齐齐,看着精神了不少。
施棠枝与施梧青两姐妹今日也都换了新裁的衣裳,换了京城时新的头面。
只有施梨月,穿得依然素净,粉白色折枝花蝶纹褙子已是难得的鲜亮,也就手上念珠新换的碧绿穗子看着亮眼些。
施梨月与棠枝,梧青两位堂姐早就随林氏周氏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等发了帖子的客人差不多到齐,这才磕了头给老夫人献贺礼。
施棠枝打开捧来的盒子,“祖母,孙女亲手做了这件百寿衣,祝祖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完便抖开手里的衣服,大红色暗纹织锦锻,用银线织了满满的形状大小字体各异的寿字,老夫人一看,立马笑得合不拢嘴,“你这丫头,女红倒是还算过得去。”忙叫婆子扶着自己去屏风后换上了。
施棠枝毕竟是她第一个孙女,分量总是要比下面的妹妹重些。
接下来的施梧青给老太太做了双鞋,同样得了夸奖。
估计送这贺礼大房和二房是商量过的,在场这么多夫人太太,能得到老夫人一句女红还不错,自然能在相看人家时多点筹码。
轮到施梨月,老夫人笑意淡了许多,她磕了头捧出一盒佛经,“老夫人,这是孙女在佛前抄诵的佛经,已经供奉了很长时间,祝老夫人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嗯,你有心了。”老夫人淡淡道,施棠枝捂着嘴嗤笑一声,其余小姐夫人神色不一,唯独定国公夫人眼眸一转,笑得意味深长。
两人走完过场,施梨月就站在施梧青下首。定国公夫人突然出言,“老夫人好福气,孙女各个儿秀外慧中又有孝心,看得我都羡慕呢。不知姑娘抄的什么经,可否借我一观。”
施梨月并不吱声,只抬头望向老夫人。
“这有什么防碍。”说着,身边的老嬷嬷就将佛经送到定国公夫人手中。
“呦,竟是《地藏经》,姑娘抄写这孝经为老夫人祈福可见一片孝心啊。”定国公夫人脸上笑意愈发浓了。
施梨月向国公夫人福了一礼,“都是我们做孙女的该做的。”
婉玉低头站在她身后,闻言嘴角微勾。小姐哪里会给老夫人抄这东西,这是外头掌事为替小姐分忧,专门模仿小姐的笔迹抄好了送上来的。
屋里说说笑笑又是一阵热闹,待吃完一盏茶,院子里的戏台也准备好了,又移步去花园里听戏。
侯府有一临水阁楼,四面窗户打开倒也凉快,角落里摆了不少冰鉴,丝丝冒着凉气。
周氏请众人点戏,老夫人点了两折,林氏周氏各点一折,定国公夫人点了一折,又有几位夫人点了戏。
施梨月没在旁边陪太久,林氏就打发她们,“你们年轻姑娘自去玩吧,拘在这里陪我们也不能尽兴。”
一群小姑娘行了礼自己出来游园玩乐,今天和施家定了亲的章家大小姐没来,倒是二小姐跟着母亲出来贺寿。她自然亲近施棠枝,对施梨月并不理睬,有了她带头,其他姑娘对施梨月也是淡淡的。
施梨月自然不会恼了她们,只静静跟在一群人后面,也不多说话。
施梧青与施棠枝到底胆子不够大,不敢当着众多夫人太太的面给施梨月没脸,只不理她,一群人自顾自玩,谁都不管后面跟着的施梨月。
一群小姑娘说说笑笑,声似银铃,闹得园子里都热了起来。四周零零散散站着一群各府上跟来的丫鬟婆子,唯恐今日人多,有不长眼的出来冲撞了。
林氏与定国公夫人,从镂花窗里看到这一幕,都捂着帕子笑起来。
中午并未摆饭,只上了各式点心果子,又端出不少酥山之类消暑的冰饮来。
小姑娘们玩累了,回来歇息。施梨月眼睛一扫,便看到不少烩百味出的点心,她心中暗笑,没想到侯府办一次喜宴,倒让她赚了不少。
施梧青以为她喜欢,还多夹了几块点心给她,“妹妹多用些,这烩百味新出的点心味道很是新奇,我也喜欢得紧。”
施梨月只好笑笑,就着茶慢慢用了。
章二小姐闻言道,“烩百味的点心确实不错,刚开张时我大哥下衙后给我带过,可惜后来生意红火这点心就不好买了,家里厨子又做不出这种味道。”
施棠枝晃晃帕子,“这有什么,妹妹喜欢,等会给你包一些带上。”
“这点心我家也喜欢,时常早早打发小厮出府去买,要是那些小子路上跑慢了都买不到。”
“就是,我家人都不怎么吃甜食,很久都不买,今日倒是沾光饱了口福。”
“里面席面也不错,之前我母亲生辰,父亲带我们去用饭,许多菜式都是不曾见过的。”
施梨月听她们说话,自己默默低头盘算,现在烩百味换了掌柜,也该着手准备扩张的事,多的不说,看这群贵女的反应,点心肯定可以多做一些。
下午栖子院早早摆饭,不少夫人太太用过饭就回去了,独定国公夫人没着急走,还随林氏去鹿鸣院坐了许久。两人在闺中时便是好友,这些年也没断了来往。
直到天色擦黑,林氏才笑容满面地将人送出去。
林氏坐在梳妆台前,拨弄着自己头上的簪子,“去看看大爷回来了吗,喊他过来,就说我有要紧事。”
*
定国公府,明理院。
一高挑挺拔的身影大步流星走进院子,边走边拆胳膊上套的皮护臂。
护卫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看到人进来连忙迎上去:
“爷,您这是到哪儿去了啊,可真是急死我了。”
“天又没塌你急什么。”严亘将护臂扔他怀里,自己坐圆凳上,倒了一杯茶仰头就灌。
正待倒第二杯,壶就被护卫按住,“来个人,给大爷换壶热茶。天倒是没塌,不过跟塌了也差不多。”
话音刚落,一小厮利落地提着壶新茶进来放桌上,沏了一盏出来,将凉茶拎着一溜烟走了。
严亘无奈,只好等着茶放凉,自己解开圆领袍衣领的扣子,“赶紧的,有事就直接说。”
“夫人院里的萍儿递来消息,今天平远侯府老夫人过寿,夫人前去贺寿……”
“直接说重点。”
“重点就是夫人在侯府看上了三房的小姐,准备给你定下呢。”侍卫满脸着急,“爷,这三房小姐听说整日吃斋念佛,性子又软,这要是……”
话没说完就在严亘的眼刀下收住话头,“魏长青,人家毕竟是个姑娘家,不好背后说人是非。”
“是是是,小的知道,爷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
严亘端起还有些烫的茶,眸色深沉,汗珠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滑落,没入敞开的衣领。
这国公夫人还真是不死心啊,但这招确实有用,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这姑娘没什么大错,他也不能拒绝继母挑的好亲事。
“找个机会,试试她的性子,只要不是太不堪,我都能忍了。”
魏长青抓耳挠腮,“这……我找个人?”
严亘没好气地瞪他,“人家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你找个人能干什么,侯府二道门子都进不去,再想想别的办法!国公夫人这才去了侯府一趟,三房小姐上头还有两个姐姐没定下呢,没那么着急。”
“是是是是是,还是爷想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