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脸上堆着笑,解释道,“举人老爷,咱们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我家小姐拜读了您的大作,想与您交流一下学问上的问题。”
“承蒙厚爱,纪某只是运气好,学问方面尚有许多欠缺的地方,不敢误导别人,抱歉。”
那人没死心,隐晦地打量了一眼安立夏,凑到纪应淮身边小声说,“老爷,您喜欢哥儿是么,我们小姐其实也是哥儿,那容貌在县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
“您得了小姐的青睐,苏府未来定会尽全力供您入仕。”
纪应淮觉得有些好笑,他们还真是心急啊,年轻的举人刚升了社会地位,就要帮他把亲事也一并安排好了。
“不必了,纪某没有另娶的心思,诸位请回吧。”
他抓住安立夏的手腕,牵着人转身就走。
“老爷,您三思啊,苏府能给您的支持肯定比乡野人家要好得多。”那人完全不顾及安立夏的感受,径自说着。
本就自卑的安立夏默不作声地跟在纪应淮身后,指尖在掌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子。
纪应淮停住了步伐,“纪某已经成家了,对现状很满足,不需要这样的支持。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请回吧。”
进了屋,安立夏还是愣愣的,像在做梦。
“手疼不疼,东西给我拿。”
纪应淮轻柔地掰开他紧攥着的拳头,就瞧见白生生的皮上刻了几个显眼的红月牙。
真叫人忍不住怜惜。
纪应淮发愁,古代三妻四妾的行径真叫人头疼,道德观念不同,话也讲不通。第一天就上来塞人,这以后会不会还有更离谱的事情啊?
看安立夏受委屈的小模样,纪应淮想起了实验楼底下那只小猫。
他每天中午都会下楼给小猫倒一杯粮一杯水,有天被事情耽搁稍微晚了些去,那小白猫一直在老地方等着,见到他就跑过来,瞪着溜圆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伸爪子抓他的裤腿。
两个小家伙如出一辙的可爱。
“日后再遇上这种事,你直接帮我推了就行。”纪应淮道。
安立夏“哦”了一声,又违心地劝他,“夫君,有助力总归是好事……”
方才那些人跟他聊了许多,大抵意思就是,他这个村夫帮不上纪应淮的忙,只会成为拖累。
是了。
官场上单靠自身优秀根本闯不下去,有人脉、有背景才能走得长远。纪应淮已经失去了家里的支持,若是想做大官,最后定然会走到娶妻、借助妻子的娘家力量这一步的。
只是早晚的事。
那群人很笃定,这位年轻的举人老爷终会向现实低头。
纪应淮揉了揉他的脑袋,“不高兴就别勉强自己。我不去做官,没必要迎合别人。”
“说了会让你过得安稳的,放心。只要你愿意留下,这个家就永远只会有我们两个人。”
他残存的父爱在心里补了一句——肯定不会找后妈虐待你的。
安立夏眼角发红,“我愿意的,一直愿意的,只要夫君不嫌弃我就好。”
“自信一点,你那么优秀。”纪应淮每每想到安立夏的种植天赋,都会觉得这样的大宝贝能落他手里,实在是上天眷顾。
锅里的水早已烧开,咕嘟咕嘟冒着响,再腻歪下去两人的午饭就要变成下午茶了。
纪应淮除了东坡肉和炒时蔬外,还准备给安立夏做一碗酒酿小圆子。
小孩儿应该都喜欢吃甜甜的东西吧,尤其是在调味品匮乏的古代,糖比盐还贵。
“夫君,蛋壳莫丢了,给我吧。”
纪应淮应了,拾起来抖抖灰递给他,“拿去玩么?”
安立夏摇了摇头,“不是,蛋壳弄碎了可以给鸡吃。隔壁大娘的鸡生软壳蛋,昨儿还问我有没有剩的可以给她呢。”
“这样啊,那下回我留着,等以后咱们要是养鸡也能派上用。”
他说得很自然,安立夏瞧着他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夫君,我读过一点书,他们说君子远庖厨,做饭的事,还是我来吧。你那手要给人把脉,金贵。”
这些天耳濡目染,安立夏也学了点中医知识,大概了解了什么是望闻问切。
他夫君摸人家的腕子才不是像他们传的那样在占人便宜,那是在切脉,摸得是扑通扑通跳的血管,这里头有大学问呢。
纪应淮笑道:“立夏,君子远庖厨的意思,是君子要远离血气杀生之事,要有仁心。再说了,你这细皮嫩肉的,被油点子一崩就一个疤,金贵的是你自己。”
安立夏脸上泛起云霞,张口欲要辩驳,被纪应淮轻轻推了推,“好了好了,金贵的小立夏,去桌前坐着,我要端菜了。”
白雾缭绕,暖意自餐桌升腾而起,或许这就是家最抚慰人心的地方。
满满一碗甜汤,勺子一拨,底下卧着的两个滚蛋就显露出来。流心蛋很香,肉也很好吃。这是安立夏从小到大吃过最美味的一餐。
就连过年,他都没吃上过这么大块的肉。
纪应淮头回烧菜给别人吃,正在欣慰自己今天炒的糖色挺好看呢,余光瞥见安立夏不动筷了。
他心里一惊,安立夏一直吃的素菜,突然给他吃油重的,肠胃是不是接受不了不舒服了?
“立夏,你怎么了?”
纪应淮正要去抓他的手摸脉,安立夏忽然淌下两行泪来,“夫君,我好高兴。”
他心里有万千情绪,只是吃了没文化的苦,表述不出来,反反复复地说着高兴二字。
纪应淮泪目,瞧着孩子平日里给苦得,吃顿稍微好点的就哭成这样了,真叫人心疼啊。
“不哭不哭,高兴就多吃点。”
他搜肠刮肚想找点安慰人的话,憋了半天,只想出一句,“吃饭的时候情绪波动太大会影响消化功能,会不舒服的。”
说完,纪应淮自己都觉得自个没情商。
他在现代的时候,怎么就没多看点恋爱小妙招或者温柔情话锦集呢?
不过,倒也不能怪他,论谁能想得到老天真会给寡王送老婆啊。
他们在村里又呆了几日,这些天可比之前要好过太多了。
有了举人的名声,谁家都想来沾点关系。
认识的不认识的,三天两头往小破屋来,送这送那的,纪应淮能推的都推了。人情这东西,欠了都是要还的,他自认没有那八面玲珑的交际能力,只想安安分分地做个医生治病救人。
对之前帮过他的林参等人,他挑了点好东西,和安立夏一块给人家送了过去。
纪应淮除了出诊,其余时间上哪去都带着安立夏。一是为了让人家知道这是他的媳妇,带他认认人;二是纪应淮存了心想要安立夏多参与社交,一直呆家里容易闷到自闭。
风光大胜之下,巫医想败坏纪应淮名气的银子竟全打了水漂,可把他气得几天几夜不得安眠。
他愤愤地想,当初那纪幺要死不活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把棺材盖给盖上,把人憋死了就没后面这么多事儿了。
不过,巫医心思一动,算算日子,七天快到了吧?
不仅这厢巫医惦记着,纪应淮那边也在等着看疗效。
诊断和方子肯定是不会错的,唯一不确定的是这个世界的药材,虽然名字模样都一样,但不同土壤气候条件下,药效会有一定的差异。
就像道地药材比其他种植区的药材要更能发挥效用一样,里头也是有讲究的。
纪应淮其实很想打听打听那人喝药后有没有什么好转的反应,但妇人家在村另一头,她为了孩子又忙得焦头烂额,全天都围着儿子转,根本不出来闲聊乘凉。
完全没给别人探查消息的机会。
服药第六天的傍晚,妇人拎着一只鸡出现在纪家的门口。
“老幺,你是在世天菩萨,我儿能说清楚话了,今晚还问我要吃饭,知道饿了!”她一边说着,眼泪哗啦啦就往下淌,又哭又笑的,完全顾不上形象,也不管别人会不会把她当疯子了。
纪应淮和安立夏连忙放下碗筷去扶她。
“大娘,你带路,我去看看情况调整一下方子,你明日一早就去县城抓药。”
妇人千恩万谢,把手里的鸡给小夫夫俩,“这是家养的鸡,老幺你收着。”
“不用不用,您留着吃。”
妇人把脱毛处理好的鸡往安立夏手里放,“老母鸡汤喝了对身子好,身子骨太瘦弱不容易怀,怀了也不好受,收下吧。”
安立夏顿时脸就红了,垂着眸子,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大娘……”
这话说的,纪应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俩小手都没正经牵上,哪会进度这么快。
他努力维持着正经人的姿态,冷静道谢:“那我们就收下了,多谢大娘。”
妇人满意地点点头,走前面给纪应淮带路。
太阳将近落山,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村里人大多不舍得点灯,遵循着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这会路上都没什么人,安静得很。
纪应淮稍仰起头,看着东边慢慢升上来的弯月。天际那颗明亮的启明星和他在现代看到的没什么区别,走在乡村土路上的他,一瞬间与做完实验拖着疲惫身躯回家的纪博士重叠了。
好像他们从来就是一体的。
人放空思绪的时候就喜欢琢磨点哲学问题,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然感觉身后有动静。
唯物主义战士勇敢回头,什么也没看到。
嗯?
纪应淮心想,难不成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