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地方,可能是小动物突然窜入农田传出的声响吧。纪应淮没多在意。
妇人的儿子情况确实好转很多了,但仍然不太能下地,底子亏损严重。
痫证久病之虚痫得慢慢调理,一个疗程就能有这样的效果已经很不错了,他常年发病,正气受损,要治本让他痊愈,还得帮他把正气补足。
与此同时,“痰是致痫之源”,癫痫病多由体内痰湿或气血逆乱所致,这人发作期表现得是阴痫,得温化痰涎*。
根据阴阳辩证,纪应淮给他调整了处方,并将煎煮方法细细列在纸上,还给妇人讲了一遍。
这算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接手的第一个住院病人了。能明显在他身上看到疗效,纪应淮心里还是有点喜悦的。
外头天全黑了,他出来的时候没想到带灯,现代人总是觉得自己往兜里一摸就能找到手机打开手电筒。
本想着借着月光回去,可这村里的晚上暗得有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美。
妇人给他找了盏小提灯,是渔民用来夜钓照明的那种,纪应淮谢过她,拎上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纪应淮琢磨着这治疗效果,好得有点超出他预料。会不会是因为药材药用价值高?
毕竟古代没有现代那么多的化工污染,天地灵气也充沛。环境因素的影响可能还蛮大的,等有时间做个实验看看,纪博士心想。
他挺享受一个人走夜路的感觉,耳边有虫鸣,有风打树梢的声音,安安静静的,很放松。
陡然地,纪应淮闻到了隐隐飘来的难言的臭味,身后,一阵有些凌乱的脚步声直奔他而来。
有人跟踪他,想对他动手!
纪应淮撒腿就跑,他一米□□的个子,身高腿长,轻轻松松就窜出去十几米。
随着“哗啦”一阵响,他回头看去,微弱的灯光下,只剩一个空桶哐当被扔在地上。
一道黑影闪身躲进了不知道哪家的院墙里去了。
那令人反胃的臭气滔天而起,纪应淮连忙又闪避了数十步,站到了空旷通风的地方。
“……”
这味儿太冲人了,也熟悉极了。纪应淮一脸麻木,什么仇什么怨啊,大晚上装神弄鬼跟踪他就算了,还想泼他一身粪水。
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真离谱啊!正常穿越或者穿书的,大概率半夜碰上的都是刺杀,刀光剑影又酷又带感。就他,就他纪应淮,晚上出诊碰上个不怀好意朝他泼粪的。
说出去都嫌丢脸。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没见到黑影再跑出来,无奈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确定没沾到污秽便走了。
那桶看着还挺沉的,黑影不算高,也不胖,估计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
和纪应淮有矛盾的嫌疑人,这村里细数下来,巫医应该是头一号。不过也不一定,按他见到的巫医的模样,这人应该挺虚的,也挺好面子。
估计是让手底下的信徒来给他找的麻烦。
“太恶心了。”
纪应淮庆幸自己反应快,要是被泼到了,他今天晚上就不回了,直接找条河泡着去。
冻死自己也不能把安立夏熏坏了。
他正想着家里那位呢,遥遥地就瞧见小破屋门口,有一点明光在微微晃。
“夫君。”
安立夏见他回来,连忙迎上来。
“怎么在门口站着,昼夜温差大,冷不冷?”纪应淮摸他的手,指尖凉的很。
安立夏今日已经不知道闹了几回大红脸了,忍着害羞道:“怕你回来摸黑,本想带灯去找你的,却不认得路。”
纪应淮随他进屋,把手里的提灯熄了,“往后我会记得带的,困了你就先睡,不用等我。”
安立夏摇了摇头,“要等的。”
他给主人家打杂的时候,那家有个妾室很爱和人聊天。安立夏其实也是个健谈的,聊着聊着就熟了。妾室偶然发现他是个哥儿,也没声张,只把他留在自己院里。
她难得找到能说掏心窝子话的人,什么都愿意告诉安立夏。
她说做妾的就别给自己立牌坊,把身段放得够低,更容易讨男人的欢喜,满足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甚至还有可能被主母怜惜,在后院过上好日子。
在这方面,妾室显然颇有研究,教了安立夏许多东西。安立夏记得最牢的就是吃饭老爷先动筷,走道要落后半步,睡觉要先把老爷伺候舒服了,自个儿才能睡。
但他未经人事,对伺候的理解仅限于帮夫君倒热水递毛巾。纪应淮又不让他干这些,反过来还帮他拧毛巾。
安立夏就只剩下一个坚持了,每天都等着纪应淮合眼自己再入眠。
对此,纪应淮不理解但尊重他的想法。
不过思想品德教育课也该提上日程了,他不想让安立夏被封建理念禁锢。他首先应该是他自己,其次才是谁的媳妇。
弯弯的月在云里时隐时现,小破屋的灯火灭了,整个村庄都被黑暗包裹,一同入了静谧的梦。
带到云霞重现,旭日悠然升起,便又是新的一天。
但这新的一天初起不是很太平。
吵吵嚷嚷的骂街声传了整整三里地,似乎是谁发现了路上臭气熏天的不明秽污,还不小心弄脏鞋底子了。
安立夏照常听着鸡鸣醒来,但难得没起床。今天不用上地里干活,他昨日该弄的都弄好了,可以歇一天。
纪应淮本来还要再过半个时辰才到点,但外头的吵闹声实在太抓耳,硬生生把他喊清醒了。
察觉身边人还躺着,他侧头朝安立夏看去,对上了那双澄澈的眼眸。
“早。”
纪应淮习惯性礼貌问好,他声音有点哑,正在努力和一些清晨的生理反应作斗争。
“夫君早。”安立夏把棉被围在下巴底下,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巴掌脸,显得很乖巧。
这几天伙食变好、营养跟上后,他脸上也有神采了。
纪应淮“嗯”了一声,默默撇开眼,去听外头人骂街。这样稍微能加速一下冷静效率。
这条土路是村里的主干道,人得走,牲畜得走,车也得往上面走。乍一被弄脏,在处理完之前大家伙都得绕道。
谁想闻臭气啊,多埋汰。
纪应淮忍着笑意,那试图暗算他的人不知现在有没有听到叫骂,这馊主意也不知是哪个傻蛋想出来的。
过了一刻钟,两人才慢慢悠悠起来。
昨晚上妇人送的鸡在锅里放着,肉质看起来比超市里买的好得多,不愧是农家走地鸡。
自从纪应淮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以后,家里就不养动物了,他也好久没吃到纯天然饲料养殖的鸡肉了。
他问安立夏想吃红烧还是炖汤,安立夏一时难以抉择,他都想吃。于是纪应淮手起刀落对半砍了,两种都给他做上。
木柴上火星子缓缓地蹦哒,助燃的干稻草刚送进灶炉就化成了灰,纪应淮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看火一边吃早饭。
他俩的早饭都是清汤面加个荷包蛋,养胃又健康。
安立夏前些年日子过得苦,长身体时还饥一顿饱一顿的,脾胃不太好,得养着。
屋里肉香弥漫的时候,有人敲了敲他们家的门。
“请进。”
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怯怯地走进来,“请问纪大人在吗?”
纪应淮从灶台后边走出来,“找我做什么?”
“纪大人,”小姑娘干脆利落地朝他跪下了,“大人,您收不收徒弟,我做什么杂活都行。”
“你要跟我学医,为什么?”
纪应淮打量着她,这女孩估摸着才十二三岁,衣服上全是补丁,家境应当不太好。她裤腿上还带着泥和草叶,不知是刚从地里干完活出来还是路上沾到的。
小姑娘垂着头,“我娘生病走了,爹要娶新娘,他凑不出下聘的钱,要把我卖了换银子。我不愿。”
“我可以帮你,”纪应淮在她身上好像看到了安立夏小时候的样子,像一根坚韧的翠竹,努力为自己谋求生机,“但如果你是因为这个而想做我的徒弟,想学医,还是得再考虑考虑清楚。”
“医学是和人命密切相关的学科,它的重要性意味着求学者必然会学得很苦。它一直在发展,代表着医生必须活到老学到老。”
“不是真正喜欢这个专业的话,迟早都会感到厌倦而中途退出。没有必要浪费这个时间和精力。”
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她没念过书,对纪应淮说的话似懂非懂,但她很坚定地说,“只要您愿意教我,我就学,学一辈子也行。我想救人,救别人的娘,这样他们的爹就不会卖孩子了。”
她没多少见识,说不出拯救苍生这样宏大的梦想,但那稚嫩天真的孩子话,是人世间最纯粹的初心。
纪应淮颌首,“好,回去叫你父亲来。”
小姑娘得了允,高兴地站起来就往外跑。安立夏看着她脑后甩得欢快的两根辫子,忍不住笑了。
真好啊,虽然当年没有人像纪应淮一样救他于水火,但看着小姑娘免受苦难,他也好像得到了救赎。
纪应淮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些天他做这个动作都快上瘾了,安立夏的发质软软的,手感好得很。
“师母,咱家茶叶收哪里去了?”
那些贺礼都和纪应淮拆好的棺材板一块,整整齐齐地码在房里呢。这人明明知道,就是故意逗他。
安立夏知道纪应淮打趣他,他脸皮薄,耳朵又红了,“别……别这么叫,我去屋里拿。”
作者有话要说:癫痫治法*:来自《中医内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