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攻击可能会打败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人,但绝对打不败经历过见习、跟师、实习和规培的现代医学牲。
他在医院呆了也有好几年了,什么样人的没见过。
大早上报道机维修,正常人等一会就等一会了,反正候诊区有椅子可以坐着。
但甲亢的病人等不了,他们性子急脾气暴躁,一不顺心直接就开骂。
机器坏了,骂;叫号慢了,骂;被别人插队了,这就别提了,双方直接就站起来开吵,有时候情到浓时还动手。
劝来劝去,最后连着中间人也一起被骂。
纪应淮读研的时候,每次跟去门诊都一个头两个大。这干的哪是医生的活,分明就是调解员兼幼师。
临到中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就搬搬桌子回去了。
安立夏正在热昨晚剩下的鱼汤。
这段时间晚上气温还比较低,饭菜放的住,过些日子就不行了,没冰箱冷藏都得馊。
浓白的汤香的很,安立夏没舍得加水,盛出来一小碗全放在了纪应淮面前,自己把锅底的碎渣舀了。
“立夏,你尝一口,这汤有没有酸?”纪应淮把人喊过来,哄着他喝汤。
安立夏仔细尝了尝,“没酸,是好的。”
“你再喝一口。”
“哦。”安立夏顺从地又抿了一小口,确实没尝出酸味来。
他抬头朝男人看过去,正撞进了纪应淮含笑的双眸,心下一转,便明白了。
哪是汤有问题,是纪应淮在骗他呢。
“夫君,”安立夏小声地叫他,“你喝。”
纪应淮扶着他的手,把碗贴回他的唇边,“我已经好全了,不用留给我,汤先喝了,过几天给你烧肉吃。”
“净骗人,”安立夏红着脸嘟囔道,“又不是年关,村里哪有人家杀猪卖肉呀?”
“不骗你,骗你我变成小猪。”
纪应淮看着双手捧碗的安立夏,他神情珍惜地小口小口喝汤,仿佛在享受什么珍馐美食。
可那碗里只是一碗寡淡,还带着腥味的白煮鲫鱼汤。
安立夏放下碗,餍足地舔了舔唇瓣,像一只得了投喂的小猫一样,灵动极了。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窜上了纪应淮的背脊,他陡然意识到,他对安立夏的感情好像不止父爱,还夹带了点私货。
在失控边缘,他撇开目光,连忙刹住车低头吃饭。
不行,想什么呢,这是纪幺的老婆,不是他的老婆啊。
他怎么能觊觎有夫之妇,这是不对的。
嚼着脆生生的菜叶,纪应淮逐渐放空,他在和自己的节操与现代人深入灵魂的道德观念作斗争。
安立夏对他好,是把他当成了纪幺。对自己的夫君好这不是很正常吗?
他多大你多大,他不懂事就算了,你得懂事啊,怎么好意思老牛吃嫩草呢?
就在纪应淮快说服自己,只把安立夏当学生对待,好好养着他时,那被打压的念头以摧枯拉朽之势又迅速席卷而来。
可是,从头到尾和安立夏交流、生活的都是他啊。
况且,纪幺已经死了,现在他就是纪幺。
“……”
完了,说不服了。
纪应淮心酸地一抹脸,先就这么着吧,再观察观察。说不定安立夏对他好,只是因为他这人本身就好呢?
若是……若是安立夏和他有一样的心思,那他定不会辜负人家的。
心动来的太突然,芳年二十六的纪博士在异世界终于找到了自己的crush,有点不知所措。
安立夏做饭,纪应淮洗碗,分工明确。
男人挽起袖子蹲在屋后,骨节分明的手抓着老丝瓜当洗碗布。这一顿就鱼汤碗里有点油花,水一冲一抹很快洗干净了。
安立夏坐在条凳上,目光一瞬不错地看着他。
他以为自己被买回来,是做伺候少爷的仆人。说的好听点,叫媳妇,实际上就是个妾。
没有下聘,没有仪式,他就背着个布包,被推进了纪家的大门。他是用来冲喜的,也是用来照顾纪幺的,唯独不是用来被爱的。
安立夏明白,生为哥儿,一辈子都得低人一等,他受了十七年的苦,已经认了命了。
他要把这个家打理好,不给纪应淮添乱,以后若是纪应淮喜欢上了别人,红妆大轿明媒正娶位正妻回来,他还要侍奉夫妇二人,甚至是他们未来的孩子。
把自己贬进了泥里,准备好接受暗淡的未来,不抱太多期许。这样或许日子就能好过些。
但他好像遇到了很好的夫君。
纪应淮醒后,他的一举一动都表现出了对自己的尊重,他很体贴,很温柔,和安立夏见过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样。
还把吃的让给他。
清苦的日子一下就沾上了蜜,从未感受过温暖的困兽头一回尝到了甜头,叫他怎么不动心?
安立夏想起了在戏班子打杂时,听过的一句唱词。他轻声哼着,“世间何物似情浓?怎一片断魂心痛……”
又过了一天,村里抓心挠肺迫切想知道治疗成效的人更多了,走过路过都不自觉地往纪应淮和那妇人家的方向瞟。
巫师花出去的钱也颇有收获,纪应淮出去打水,走个十来步就必能听见有人在给他唱衰。
还蛮新鲜的,有种切身体验线下网暴的沉浸感。
“老幺,你上哪去了,卢大娘给你送东西没找到你人,转交给我了。”林参看见他,拎着布兜过来了。
纪应淮道,“打水去了,正往回走。”
卢大娘是谁纪应淮记不清了,林参说她晚上睡不着觉,用了纪应淮的法子后就没再失眠了,特地给他拿了点鸡蛋和自己做的饼子过来感谢他。
林参感慨道,“老幺,你也是神了,书读得好,还会看病,未来怎么着都不愁饭吃。”
“谢谢参哥吉言,”纪应淮笑道,“未来怎么样说不准,现在穷得叮当响,过日子还得靠好心人接济。”
他俩一路走一路闲聊,靠近小屋时,门口竟热闹得很。
现在还早着呢,他摊位都没支起来,怎么会围这么多人?
纪应淮疑惑着,挑着沉重的担子过去查看情况。
“老幺回来了!”
不知谁兴奋地喊了一声,他面前的人群就自动让出了一条道来。顺着路慢慢朝前去,纪应淮看见了几个好像是当官的人。
“恭喜恭喜,纪兄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
“纪老爷,这五两黄金和十匹缎子请您收下,我家老爷与您先前是同窗,想邀请您过两日到府上一聚。”
“老爷,这是县官大人给您备的贺礼,请您过目。”
“……”
这些人,纪应淮搜寻着原主的记忆,确定都不认识。他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因为算时间的确也差不多了。
“这是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叫我老爷?”纪应淮装出茫然的样子,问道。
离他最近的人拿出一张大红纸,展开给他看。
哦,纪应淮看着上面的字,又看看下角皇帝的龙玺章印,确定了。原主中举,贺喜的人走了这么多天,终于到这儿了。
村里突然出了个举人老爷,有空没空的都跑来凑热闹,吵吵嚷嚷的,都听不清在说什么。
“大家稍等我一会,我先进去把水灌了。”纪应淮趁机先溜回屋,他需要一点时间思考举人都是如何应对后续场面的。
但他能想起来的,只有一个典型事例,范进中举。
要不,他装疯卖傻糊弄过去?
纪应淮沉思片刻,觉得算了。他很想试试阴暗爬行到底爽不爽,但这村里人说不定会把他扭送去巫医那儿驱邪。免了吧,别把安立夏吓哭了。
跟着导师参加学术交流会的经验涌上心头,纪应淮理了理衣襟,招呼安立夏跟他一块出去。
“老爷,上头给您在县城里安排了宅子,这是地契,您什么时候搬过去,和我们说一声,我们来帮您运东西。”
纪应淮向对方道谢,倍感欣喜。这是目前看下来,除了黄金白银外最实用的赠品了。
这破屋雨季一来可能就成水帘洞了,长住下去,早晚得水湿内停。
但他现在还不能走,一个疗程还没到,万一有什么问题,妇人跑去县城找他会耽搁治疗时间。
他把情况如实告知,叫他们过个四五天再来,那人应了。
这一上午,纪应淮都没空出摊,场面话说了一筐又一筐,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成功后所有人都是朋友。
学医耗时长,几乎可以说是在象牙塔里长住着,头回深入了解人情世故,让他学到了很多哲理。
纪应淮觉得,回现代他都能上村里和七大姑八大姨比划比划了。
本来该留这些人吃饭的,但屋子实在太小,也实在没余粮。瞧着他从头到脚写着的“寒门”两个大字,没人好意思提宴请,时间差不多了就散了。
安立夏站在一堆又一堆的布匹粮食之间,神情恍惚,都不知道该从哪儿理起。
早上起来他还在盘算着要不要多花两文钱去买白米,现在白米白面把放粮的缸都装满了。
“坐着歇会,我给你烧肉吃。”纪应淮把他带到桌前,顺手揉了一把安立夏的头发。
发质很不错,很健康。
肉是肥瘦相间,上好的五花。纪应淮拿刀比划了一下,决定做个东坡肉给安立夏小露一手。
他读研开始就搬出了宿舍一个人出去住。起先都吃外卖,后来吃腻了,就开始自己学做菜。四五年过去,已经很熟练了。
家里糖不多了,纪应淮不知道在哪买调料,就让安立夏拿钱去了。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回来,他担心出事,赶紧出去找。
“立夏。”
安立夏就在路口,面前还有几个人,在和他讲话。
“夫君,”见他来了,安立夏拧着眉,有些委屈,“他们要请你去县城和苏小姐赏花,要我帮忙劝你,还不让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