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一整夜,鸡鸣遥遥响起时,晨光刚点亮天际。
安立夏蹑手蹑脚地绕过还在熟睡的夫君下床,简单做了点早饭,就去了地里。
大半个时辰后,纪应淮的生物钟准时把他叫醒,七点,该起床准备通勤去打杂了。
他下意识地往枕头底下摸手机,找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古代。
也好,权当戒网瘾吧。
这里刷牙用的是牙粉,苦咸中带着凉,蛮刺激的。他洗漱完回屋,打开后门就看见安立夏弓着腰在田埂间忙活。
纪应淮走过去,帮他一起拔草。
“夫君,饭在锅里温着,你去吃吧,不用帮我。”安立夏抿唇,垂眸看着地上两人不断晃动交叠的影子,轻声道。
在同个屋檐下一起过日子,哪能单让安立夏干活。纪应淮想了想自己能做的,问道,“缸里水不多了,该去哪挑?”
安立夏给他指了个方向,说水井在一颗很高的树边上。
吃过饭,纪应淮就挑着担子去了。那儿人不多,一般村民自家院子里就有井,不需要跑来跑去打水。
把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干完了,他和安立夏说了一声,把桌子搬到了大路边上。
考虑到村里人大多不识字,纪应淮找了张宣纸,画了个大大的太极图,用镇纸压在了桌前,作为招牌吸引人。
“老幺,你病好了?”
打招呼的是住路对面的李大爷,他看纪应淮的架势像要摆摊,把柴草往院子里一扔,好奇着就过来了。
“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啊?”
纪应淮说免费给人看病。
李大爷有些不敢置信,“娃呀,你读书好,大爷是知道的,可你什么时候学会治病了?”
“醒过来突然就会了。”
“奇了,奇了。”
这孩子病时那濒死的样子李大爷是见过的,昨天纪幺断气又突然活过来,他也在场。
想起纪应淮靠在棺材边,说神明送他回来救苦救难的样子,李大爷不禁开始脑补。
迷信的老人家联想力着实丰富,只听纪应淮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他的脑海里就已经编纂出了完整的故事。
李大爷最近确实有点不舒服,但他不想找巫医,看病太贵了,他还得攒钱给儿子娶媳妇。于是就这么一直忍着。
纪应淮一句免费让他心动了。
“老幺,”他凑过来,“给你大爷看看行吗?”
“好啊,您坐我对面,把手给我。”
老人家身体底子还算硬朗,就是偏热象,舌红苔薄黄,脉弦数。纪应淮和他聊了几句,不用其他检查都能判断了。
很典型的肝火旺。
年纪大了之后,人的脾气会发生改变。李大爷很明显是那种越来越急躁、容易动怒的。
肝肾阴虚致体内阴阳失衡,表现出相对的肝火旺盛。体内有火,他还爱喝自己酿的酒,时不时来一大碗,导致阴阳更失调。
李大爷自述一气头也跟着疼,偶尔干活时还会突然觉得喘不上气,胸闷,忍不住想咳两声。
如果是在医院,碰上肝火旺盛的,通常会用清肝泻火的方子进行治疗,像龙胆泻肝汤、天麻钩藤饮或丹栀逍遥散之类*。
但在这里,处理好、可以直接入方煎煮的药材只有县城的药铺有,来回得耽搁两三天。而且若是吃了一个疗程效果不明显,还得换药,这意味着又要大老远跑一趟。
庄稼汉不可能抛下地里不管,更何况又没有表现出多严重的症状,忍忍也能凑合过过,他们不舍得把血汗钱花在小病上。
从给病人省钱省事、快速提高自己的声誉,以及增强患者依从性等多重角度出发,纪应淮决定在村里首选食疗法。
最优选是菊花茶,但现在是春将入夏的时节,菊花还没开呢。这会村里可以轻松找到的,有苦瓜、绿豆和薄荷。
安立夏昨天告诉他,徐家种梅子,还会处理好卖给药店。纪应淮听了他的描述,确定那是乌梅。
乌梅酸敛阴柔,有了它,李大爷的咳嗽也可以解决了。
纪应淮告诉李大爷去找这几样东西吃,薄荷和乌梅干泡水喝,少喝酒。
一听不用花大钱喝药,也不用喝带怪味的符水,李大爷很高兴,连声感谢,只是他心里仍有点存疑。
这娃会不会是诓他的?
他看着纪幺长大,从前这小书呆子无论去哪都捧着本书,像命根子一样宝贝,人家和他说话都爱搭不理的。
他的眼里就只有他的书,他的学问。
今天一瞧,这孩子居然还挺会说话的,性子也比之前好了不止一点。而且,自己什么都没说,他就好像已经看透了存在的问题,讲起医理来头头是道。
莫非真是神明赐福,突然就给这村里降下个神医了?
路上经过的人朝他们这边望了好几眼,渐渐有好奇的围过来看新鲜。自我说服成功的李大爷就站在纪应淮身边,非常自觉地当起了宣传员。
“老幺,你这纸上画的是什么呀?”有人指着地上的太极图问道。
这图案他们没见过,看起来神神秘秘的,给人的感觉倒和巫医那些鬼画符类似。
“这是太极图,”纪应淮朝村民们笑了笑,解释道,“易有太极,始生两仪。图上有黑白两条鱼,分别代表着阴和阳。辨别疾病性质,首先就要区分阴阳*。”
他简单地讲了一些,太深奥的对方也听不懂。
“有意思,老幺,李大爷看完了吗,给我看看。”
“要钱吗老幺?”
“看完了他,给我也看看。”
人群热闹起来,李大爷挥着手喊都免费,不要挤,让他们一个一个来,“老幺刚病好,别再把人累坏了。”
纪应淮坐在桌前,找到了当年被邀请去参加义诊的感觉,在心里笑了一声。
看来巫医这个□□头子做得并不是很好嘛,他还以为今天会被巫医的忠实粉丝们砸菜叶呢。
果然无论干什么,最主要的就是因地制宜。
在乡村里搞神明信仰是很好的一步棋,但巫医贪心过度抬高医疗价位,他的棋盘迟早要被掀翻。
这趋向老龄化的村里,深谙大爷大妈爱占小便宜的秉性,才能有领先优势。
纪应淮叹了口气,要是以后还能回去,他一定要尝试转行开个公司。经历过这个世界,他应该能收获不少商战经验。
正午时分,鸡又叫了,安立夏从屋里出来喊纪应淮回家。
他看见许多人站在路口,不知道在干什么,心里有些慌。他担心是不是纪应淮身体不适晕倒了,才引来这么多人。
“夫君。”
好不容易挤进去,安立夏轻唤一声,而后愣住了。
他夫君好好地在凳子上坐着呢。
纪应淮闻声回头,看见他来,猜测是到饭点该吃饭了。于是他和等着的村民打了声招呼,叫他们午后再来,自己搬上桌椅跟着安立夏回屋。
“那是老幺的媳妇吧,模样真漂亮。”
“瞧,老幺听话那样,准惧内,没跑了。”
安立夏听着他们扯闲话,红着脸快走两步,上灶台端菜去了。
吃饭的时候,纪应淮给他讲了以后不考科,去给人看病的事情。
“为什么,怎么突然?”安立夏用筷子划拉着碗里的菜叶,上头一点油水都没有,“想读书就继续读,还有点银子呢,我再多干些活,供得起的。”
纪应淮怔住了,“立夏,不是钱的问题,是我不想读了。”
这孩子真是,他就不怕千辛万苦把纪幺培养成大官,反手被人甩掉吗?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啊。
看着一脸落寞,好像失去存在价值的安立夏,纪应淮连忙把自己的计划跟他说了,又捡着好话宽慰了半天,安立夏的脸上才隐隐带了笑。
外头有人敲了敲门,纪应淮下意识喊了声请进,林参端着个小盆就进屋了。
“今天钓了好些鱼,给你们送点晚上炖汤喝。”
林参看见桌上清炒的菜叶,心酸地想,从小娇养的纪老幺如今居然过得这么清苦。
纪应淮谢过他,客气地问人家要不要一起吃一口。
“我吃过了,你俩慢慢吃,”林参是来给纪应淮说事儿的,“巫医知道你今早给人免费看病了,他好像在院子里发了一通火,说不定要给你下绊子。”
“谢了兄弟。”纪应淮不意外,巫医看着就是个小心眼的,不闹事才奇怪。
林参见他不慌,知道他有招对付,就放下鱼回家了。
午后,纪应淮又拖着家当跑去蹲路口,他猜测巫医沉不住气,很快就会给他找事。
果然没过多久,来了个妇人哭着求他去看看自己儿子,巫医治了没效果,有人让她来找纪应淮碰碰运气。
纪应淮和安立夏报备了一声,怕他找不到自己着急,而后跟着那妇人走了。
这人估摸着二十五六,有癫痫病史,纪应淮瞧他面色不华,脉很细,再看舌质是淡的,人是没精打采、说话也不清不楚的。
“他是癫痫发作一直没治好,拖的时间长了才这样的。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去药铺先抓七天的量,按我说的法子煮。”
纪应淮用的大补元煎合六君子汤,在此基础上根据这人的体质进行加减。
“价钱可能有点贵,但能救命。”
妇人对他反复道谢,“只要能治好我儿,钱不是问题。”
纪应淮闻言心酸极了,纪夫人求着巫医救儿子的时候,大抵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在他出诊的那一刻,巫医就已经暗中把这件事传播出去了。他才不是好心给纪应淮介绍病人,他是要报复纪应淮,让这村里人都看到他治不好人,让他丢脸。
就算他死而复生很神奇,巫医也不信他会看病。这世上要是有神明,肯定会先赐福他这个忠诚的传教者,而不是一个书呆子。
中药大多要等一个疗程才能看出效果,这事一出,所有人都这明里暗里关注着它的发展。
会治好吗?
疑问在村民们的心中生了根。
翌日,纪应淮依旧在门口支了摊,这回围观的人比第一天要多上整一倍。细碎的交谈里夹带着不和谐的声音,指指点点的动作也多了起来。
“这能摸出什么名堂来呀,还让看舌头,那人舌头不都长这样吗,有什么区别?”
“这小书呆子是来蒙人的吧,问问题谁不会问啊。”
安立夏站在人群外围,攥着手担忧地看着他夫君。可纪应淮好像完全没听见这些闲言碎语,该干什么干什么,丝毫不受影响。
不远处的房子里,巫医抛了一把银子给学徒,“再去传,逼到他滚回家去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清肝泻火常用方*:来自《中医内科学》
太极图解说*:总结自《中医基础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