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神官的反应很快,在短暂的窒息中使劲撕扯着脖颈上的藤蔓。
光元素在他手中暴涨,顷刻间就把那种绿色的变异生物融化在地,变成了黏糊糊的一滩。
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他急匆匆地从腰间摸出一根装饰精良的魔杖,指向脸色苍白的亚岱尔——
尤莱亚心道不好,原本束缚着侍卫的风力脱离了原身,凝成一股绳索向着神官冲去。但马特神官显而易见地比他们两个小豆丁经验丰富太多。
从凝聚魔力到施展开来,前后也不过一秒钟。
尤莱亚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本该重创自己的刺眼光束冰冰冷冷地向着亚岱尔冲过去,目眦欲裂,几近绝望地发出了惨叫!
“砰!”
正当此时,一道炽烈的火元素凭空出现在亚岱尔身前,直挺挺地迎上了那杀意凌然的光魔法。一阵宽厚的魔力场瞬间荡开,把马特神官的光魔法吞噬得无影无踪。
马特惊异地看着这一幕,消失的光元素再也无法被感知。他惊恐地抬起头,正想大喊写什么,却突然眼前一黑,直接昏倒在地。
尤莱亚猛地扑过去把亚岱尔抱住,两人警惕地看向周围。
一阵呛人的廉价烟味率先袭来。
“他俩已经被弄昏过去了,不用紧张。”来人身形瘦削,却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他背上破烂的小布包被颠簸着,露出了一把怀竖琴。
孩子们认识这个陌生的来客。
他自称是个吟游诗人,云游四方只是为了搜集各地的风情谱曲;一个月前,他恰巧路过了裂石城,在感受过纸醉金迷,正当离开之时,猛然发现这座繁华之都下的无尽深渊——一个规模极其庞大、简直前所未有的平民窟。
你不得不相信吟游诗人们那堪称诡异的直觉。直觉告诉他,极端的苦难之中能爆发出最凄美的诗歌。
所以他在此住了下来,正好和尤莱亚、亚岱尔两家做了一个巷子的邻居。
活了一百多年的老者见证过人性至暗的时刻,所以他最为向往的是自然而然的温厚和纯良。
然而,在一个贫民窟里很难找到人性善良的一面,这一个月来,他走街串巷,只能对着巷口的混混研究他们斗殴和霸凌的体术何其“精妙”。
那天傍晚,踏着浓浓一片虾子红回到小屋的老人猝不及防地遇上了两个孩子。
一个黑发绿眼,一个银发灰瞳,仿佛两只初来乍到的小猫咪,不安地在门口走来走去。看见他回来,两人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
“这是我家人煮的肉汤,我给您送点过来。”亚岱尔笑嘻嘻地一直端着的热汤递给了呆住的老人。在贫民窟内的肉本就是难得一见的佳肴,更何况裂石城的地理因素造就了许多生物的变异。在这个贫民窟内喝上一口肉汤是极大的享受。
他背后的尤莱亚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被亚岱尔提溜了过来:“这是尤莱亚!那只野兔是他跑了好远才找到的!”
亚岱尔抓起尤莱亚的紧绷着的小手朝老者晃了晃,尤莱亚满脸通红地道了声好,不住地往亚岱尔身后缩。
即使他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个旅者姓甚名谁,但依旧努力地散发了所剩无几的善意。
从那天起,老者开始关注起这两个孩子。
不可否认的是,他俩身上也浸润了许多贫民窟的特产,亚岱尔锋利,尤莱亚偏执。他们像两株生命力旺盛的野草,被封印在暗无天日的石板之下,于是只能呼吸着尘土,向着狭窄的缝隙屈辱地生长,路走窄了。
但是那黄昏时刻拘谨的笑容是何其耀眼,仿佛蒙尘的明珠头一次在外人前闪耀出熠熠光辉。
集会开始时他本来是随众人一起去了集会的,但是在接近尾声时感受到了家中安置的阵法受到的魔力冲击,于是默不作声地放了个假人在那,静悄悄地回了小巷。
面对着马特神官的杀意,他不假思索地施展了火系的术法对抗,又顺手给两个孩子套上了防护罩。
他救下了他们,并且许诺会处理此事。
“地方的教廷也该整治一下了。”当时的他只是这样想着。
在很多年之后,老头子邓尼斯还是会喋喋不休地提起这件事,面对着听众们的死鱼眼怀念起当初两个小豆丁的可爱。
如同蝴蝶震动双翼引发了海洋之上的风暴,他在或有意无意间救下了两个史诗中的英雄人物。
彼时的邓尼斯答应替孩子们保守秘密,但孩子们需得承诺做到一件事:离开贫民窟,去王城,然后进入德塞尔特魔法学院。
尤莱亚的母亲将被厚葬于裂石城上好的公墓,亚岱尔的父母可以同孩子们一起前往王都,路费和食宿都由吟游诗人报销。
德塞尔特是王城内顶尖的魔法学院,招收的对象要求极高,规模甚小,但在整个大陆不可不谓人尽皆知。
对亚岱尔和尤莱亚来说,这个要求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后续的处理、那些报销的费用,对于孩子们而言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了,砸得他们晕乎乎的。
当晚,在亚岱尔父母苍白的脸面前,亚岱尔硬着头皮把整件事解释了一通,在一晚的激烈思想碰撞里,这个行程被敲定下来。
至于德塞尔特学院究竟能不能考上,照老者的话讲,就是拼个魔法潜力,对实际操作没什么要求。
最后,一行五人去了裂石城的普通市镇上订购了一副上好的棺材,将尤莱亚的母亲整理好后小心地放了进去。尤莱亚静静地看着那样一抔又一抔的土壤掩盖在这一方冰冷冷的石棺之上,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尤莱亚和亚岱尔告别了这个奇怪的吟游诗人,真正地踏上了前往王都的道路。
从那一刻开始,屠龙的勇士终于出现在了一代又一代人口口相传的史诗之中。
*
尤莱亚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杯底残留的牛奶早已放凉。不过他并不在意,握着厚玻璃柄一饮而尽。
邓尼斯在一旁满足地咂了咂嘴:“想不到屠龙的勇士们还有这些经历...”
尤莱亚垂下眼,看着空落落的杯底,随口应道:“嗯,非常俗套的童年故事。”
“别这么说嘛。”邓尼斯笑眯眯地拨着手中的琴弦,“童年的记忆,无论是幸福、痛苦...总而言之都是构筑成尤莱亚这个人的一部分啊。”
尤莱亚笑了起来,“你说话像我老师。”他诡异地顿了一下,眼神不住地往邓尼斯的头上瞟,“...头发也像。”
邓尼斯:“......”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时,尤莱亚瞥到亚岱尔静静地坐在吧台后,头埋着,一旁的藤蔓一改之前的精神劲,此时懒洋洋地在吧台上小范围地耷拉着。
亚岱尔确实如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太舒服。
在听尤莱亚讲故事的时候,他一贯清醒的脑子就有些发晕,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涨,让他有种想吐的不适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脑子里冲出来一般。
尤莱亚只挑了重点讲,更多的细节则是一笔带过。但是他却鬼使神差地脑补出了更多的小细节,而且有种没来由的笃定,好似凭空出现的记忆。
他最近明明没吃人啊。
小藤蔓委屈地摆动着,感受到尤莱亚气息的接近时,更是害羞地扒上了别人的指尖。
......很没有淑女气息,很丢脸。
尤莱亚拨弄着这些含羞带怯的绿粉色小东西,从胸腔里发出了一阵笑声。
他看上去是非常阴暗的黑魔法师,就算笑也是闷笑和冷笑,此刻却毫无顾忌地爆发出了一阵不带恶意的嘲笑,吸引了不少附近的酒客。温厚如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烈火,把亚岱尔烧得浑身发烫。
“经历了那些事情还能这样开朗,尤莱亚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啊。”亚岱尔想着。他把头搁在吧台上,从下往上小心地
看着尤莱亚,藤蔓又得寸进尺地蔓延了一圈。
尤莱亚随手施了个清心的术法:“时间不早了,你只有一小时的休息时间。”他毫不留情地把那些调皮的藤蔓抚弄下来,却又顿了一下:“你想提前走也不是不行...你下班了吗?”
亚岱尔本来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想一口答应,结果尤莱亚的后半句话给他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让他那股子兴奋劲都灭了下来。
“下午见。”他转开头,藤蔓们被他委屈地抓了回来,被指使着去搬动墙上的酒器了。
尤莱亚闷笑一声,和楼上走下来的约瑟夫对上了视线。
不知道是又在楼上转悠了多久,思考了什么,约瑟夫本来打理得光顺的金发都被他自己抓乱了。他的眉头始终拧在一起,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子无言的烦躁。
看见尤莱亚,他的眼睛一亮,快步走来过来。
尤莱亚没有那么多好脸色给教廷的人,看见对方走来,他只是冷笑出声:“找到什么额外的线索了吗?”
“没有。”约瑟夫仿佛没听出尤莱亚毫不掩饰的讥讽,只是默然地坐了下来,“找不出布德神官这么做的原因,那些能掩盖暗元素波动的法阵和金属太多了。”
“布德神官是除了你之外权力最高的神官,如果你不在,他有很多事情可以自行决断。”尤莱亚若有所思地敲着吧台。
约瑟夫想到了什么,为难地皱了皱眉:“我已经发讯鸟求助了。除了发给奥斯维德神官之外,今天下午,王城那边最富盛名的治愈师海曼还会过来...你怎么了?”
在听到“海曼”两个字时,尤莱亚的面部肌肉突然狠狠抽动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猛地躬下身去,颤抖着干呕起来。
他挥退了约瑟夫伸来的手,脸色苍白地直起身子。短短几秒内,他的背后已经出了一片冷汗。
“你之前就反感他,到底怎么了?”约瑟夫皱了皱眉,“他之前可是还给你做过手术...”
“别说了。”尤莱亚支着额头,手还在不自觉地颤抖着,“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而言之你别让我听到这个名字,也不要看到人。”
“今天下午我要和他出去一趟。这几天让那群神官在小镇里巡逻,尤其是人群密集处要重点关注。”他向着亚岱尔的方向点了点头。
刚才那会,亚岱尔一直在若有若无地朝他这边看,见他貌似身体不适,操纵着藤蔓给他倒了一杯清水递过去。
尤莱亚喝了一口水,把嗓子里的血腥味压了下去,随即起身作别约瑟夫,径直上了楼。
“下午见。”他笑眯眯地揉捏了一下刚刚递水的藤蔓,看着藤蔓炸开的叶片,心情颇好地离开了。
只留下一个可怜的服务生脸色通红地站在原地洗碗,旁边的藤蔓简直要兴奋得飞起来了!
“......尤莱亚怎么可以这样!!!”触手先生绝望地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写他俩互动真的爽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