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尤莱亚会怀疑自己被下蛊了。明明第一次见到这个藤蔓精,但是只因一张和故人一模一样的脸就对他放下放下警惕;明明知道面前这个人身上有诸多疑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仿佛天性里认定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亚岱尔已经死了。
自从勇者一行人斩杀恶龙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效仿起他们的装束和容貌,比如尤莱亚自身的灰瞳银发、亚岱尔的绿眼睛、龙骑士的铁锈色短发、暗精灵的黑眼圈等等都是模仿的对象。
其中不乏狂热之辈,致力于通过药水或手术获得与英雄们相同的外表。
亚岱尔的面孔整体深邃,有棱有角,但很多的过渡处又有些温润美,很受他人欢迎。这些年来,仿照他的人不计其数。
但是没有人能做到像那个青年人一样相像。甚至神似到了不仅外表的地步,他的举手投足和周身的气场都让尤莱亚心下狂震,就好像那个人从天堂又落回人间一般。
面对这样一个人,他无法说服自己去戒备他。
当他在短暂的休整之后下楼,面对着那样一双发亮的眼睛时,尤莱亚只是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吧。”
自从很多事情发生后,他已经彻底没了力气去探索新的事物;如果说这本身就是一场旁人恶意塑造的梦境,那让他无知觉地长眠在这里也好。
但当时的亚岱尔显然对尤莱亚复杂的心理活动无知无觉,他像一个即将被家长带着出去旅游的小孩,背后藏好的触手都要拧成狗尾巴了。
“之前和约瑟夫入山的时候只探索完了很小的一块区域。”尤莱亚推开门,寒风吹起了他的黑袍,露出了底下宽松的衬衫。
亚岱尔好奇:“所以山上还有很多亟待发掘的神秘地区?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问题问多了很容易让别人怀疑你的动机。”尤莱亚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抿抿嘴,“最近几年,这片山岭一直陆陆续续地流传着‘魔王’吃人的故事。”
亚岱尔的眼皮狠狠一抽。
“虽然据现在的情报显示,那个所谓的‘魔王’只吃一些邪恶之徒,但是毕竟是个隐患。而且不少目击者称,‘魔王’有着宽厚肥大的触肢,极有可能是...”
“触手。”亚岱尔喃喃道。
“触手,一种不属于这片大陆自然界的存在。”尤莱亚解释道,“你一直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生活?”
亚岱尔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尤莱亚挑了挑眉:“那你大概不知道。十年前,大陆西边以裂石城开始,持续地蔓延着暗元素的波动,而且魔法泄露极其恐怖。一开始当地的神官隐瞒不报,等到那种触肢彻底撕破了空间开始入侵大陆,这件事才彻底被披露出来。”
“它们的攻击手段很野蛮,绞杀或砸晕人类后食用,同时携带的堪称铺天盖地的暗元素很快把裂石城熏染成了荒芜之地。更可怕的是这种陌生的物种繁殖力极强,现有的魔力难以彻底摧毁一只触手。”
“那你们怎么解决的?这种怪、怪物如果没有解决,现在应该已经吞噬整个大陆了吧。”亚岱尔追问。
尤莱亚一反常态,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教廷组织了军队,由“屠龙勇者”们打头,在反复勘测之后进入了那个魔物空间。大家都牺牲了很多,最后重创了触手的母体,换取了一些时日的宁静。”
“所以现在又出现了相关的魔种,必须高度警戒?”
尤莱亚点了点头。
亚岱尔其实还想侧旁敲击地询问一些事情,诸如“为什么教皇会失踪”、“那个匣子是什么”,但忧心打草惊蛇,所以按耐住了心情。
两人一路闲聊着走出了城外,在跟守军核对过身份之后进入了这片连绵起伏的山地。先前的很长一块区域教廷早已探索完毕,他们只需要沿着开好的道路深入即可。
一路上,亚岱尔都在悄悄观察尤莱亚。他不得不心服口服地承认,尤莱亚不愧为“屠龙勇者”的先锋人物。银发男人的姿势看起来很松散,一直在同自己胡天海地地侃大山,但实际上他的左手始终没离开过腿环上的魔杖,身旁的元素一直处于凝练的状态,就像是顶尖的皇家舞者,将自己的身躯调动到了最紧绷的状态。
亚岱尔甚至能感知出他对自己隐含的戒备和若有若无的杀意。
但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现,只是紧随尤莱亚身后。
越深入山岭内部,越离他的巢穴越近。周围的地区他都曾探索过,很少会出现难对付的生物。
所以,在小心翼翼地探测过第五个大型洞穴之后,尤莱亚终于皱起了眉头:“这些洞穴都有生物活动的痕迹,但是元素波动却一点也探索不到。他们去哪了?”
“被我吃了。”亚岱尔面无表情地想着,他的藤蔓在阴影处模拟出了捕食的样子,暗戳戳地对着尤莱亚的背影张牙舞爪。
在他还处于蒙昧期时,仅靠山鸡野兔根本填不饱肚子,所以他会游走在山野之间,不时闯入这些洞穴,和无辜的原生住民大打出手,然后把他们吃掉来恢复能量。
那是几年之前的事情了,随着体型越来越大,他的捕食范围也逐渐增长。被他占领过的洞穴会散发出威胁的气场来提醒那些生物,这里有个不好惹的大家伙。
这些洞穴的元素波动即使再强,也会在几年之内消散彻底,倒也无怪乎尤莱亚探测不出来。
“墙上有很多砸和撞击的痕迹,倒是有点像那个神官房间里的情况。”尤莱亚的魔杖上燃起了熊熊焰火,使得他能仔细地观察那些活动残留,“如果是一只触手进来觅食,把原主吃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尤莱亚在这个洞穴内放下了今天的第五个标记阵法,正待起身时却目光一凝,直勾勾地向角落看去。亚岱尔的夜视能力不错,看得出黑暗的角落里躺着一个小巧的物什。
尤莱亚屏住呼吸,慢慢地走近那个角落,俯下身子去捡起了那个东西——一个镶嵌着上好钻石的十字架,在火焰的照射下显得熠熠生辉,折射出耀眼的火彩。
但两人却无暇欣赏这份美丽。
“裂石城出产的钻石专供教廷和皇室。”亚岱尔揣揣不安地想着,结合之前的教皇失踪案,这个小十字架十有八九是那个倒霉教皇衣服上滚落的或脖子上断裂的。
尤莱亚的脸色比他还要差。教廷高级神官的服饰和配饰都有专人设计的法阵,理论上说,丢件这种低级错误是不可能出现的,除非穿戴者本人经历了足以致命的魔力打击。
他将魔杖在壁岩上一敲,却并没有浮现出什么教廷的图案,这证明起码一年内,没有任何教廷的职员踏足过这个洞穴。
那这个小十字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亚岱尔不安地捏了捏衣角,这片地区都是斜坡,而他的巢穴好巧不巧就在洞穴之上的不远处。他当时缠住教皇时饿昏了头,根本没想太多,甚至还动用了些暗魔法让猎物安静下来。大概正是在挣扎和捕猎之间弄坏了一些东西,沿着山坡一路滚下来倒也说得过去。
尤莱亚走出这个洞穴,入目是黑压压的一片树林,根本无从判断这个十字架原始的行迹。他有些恼火地揉了揉眉头,却还是耐心地站在原地等着亚岱尔出来。两人戒备着向上方前行。
这一次,尤莱亚攒足了耐心,每走一段路就施一个鉴定魔法。没有教廷的行迹出现,但他们又在一个乱糟糟的草丛里找到了一颗碎钻。
教皇遇险的事情似乎已昭然若揭,尤莱亚凝眉,避开了一段低矮的树枝。
这几棵矮树之后,一片稍显空旷的地区在密林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亚岱尔紧随其后,见尤莱亚警戒地立在那里打量着面前的空地,一阵尴尬和羞愧涌了上来。
这并非什么故意为之的陷阱,但也不是天然形成的空地。
因为他的巢穴就在不远处,蒙昧期捕食时喜欢到处砸人,把附近的树都给抡倒了,看起来极不雅观。
在有了基本的审美观念之后,精致的触手先生就默默地把这块地收拾好了,断裂的树被连根拔起,丢到了山下,清出了面前一大片空地。
不过这样的空地显然不适合后期的捕猎,幸而他占据的住所足够庞大,让他可以在几个洞穴之间自由穿梭,其它洞口窄小至极,有了密林的遮挡,绞杀猎物并非难事。
...但这个洞口也太显眼了,简直明晃晃地告诉着过客:英雄~这里有怪物~快来被吃啊!
亚岱尔被自己的脑补洒了一脸狗血,郁闷地靠在树上看着尤莱亚停滞的背影。
尤莱亚沉默了一会,最后甩出了个鉴定法阵。
这一回并非像之前那样毫无动静,在基础魔法触及到杂草丛生的地面的那一瞬间,一个教廷的标志浮现出来,光芒大盛!
而且这个标志比先前布德神官房间内的图案细致上了不少,标志着足迹主人身份的高贵。
但尤莱亚并没有大喊大叫或猛冲进那个洞穴,他打量了这个洞口一会,默默地转了个方向,朝一旁的密林走去。
亚岱尔对尤莱亚的判断心服口服。留下痕迹并不代表着最终的消失地,这个标志充其量只能表明教皇曾经路过了这里。而他真正被亚岱尔偷袭和拖走的位置,正是这一洞口斜上方向一个被藤蔓掩盖住的、不起眼的小洞口。
“不过那个洞口确实有点小......”亚岱尔心虚地想着。那个洞口就是专供他绞杀别人用的,进出只能容得下两个人横躺的空余,不能再多了。
但尤莱亚显然没被这个问题困扰住,他操纵着火系魔法烧退了洞口的藤蔓,意味不明地看了亚岱尔一眼,看得他毛骨悚然,但下一秒,尤莱亚又施施然地趴了下去,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那个洞口。
他爬得当真是非常灵活,过了几秒种甚至调转了方向,从洞口探出头来,眼巴巴地盯着亚岱尔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不过来?”
亚岱尔:“......”
亚岱尔:“......不愧是勇者大人啊!”
迫于一种诡异的精神压力,触手先生不得不效仿屠龙勇者的做法,爬进了那个洞口。
那个洞口其实很浅,内部的空余就是亚岱尔的老巢,冬暖夏凉,十分宜居,还有尤莱亚撑开的光系护盾加持,如果不看墙壁上四处的砸痕和墙角一堆又一堆的碎石,只怕亚岱尔已经就地躺下了。
但此时此刻,尤莱亚不住地打量着这些他轻狂时期留下的“罪证”,真是让触手羞愤难当!
“那只触手离开这个洞穴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尤莱亚魔杖顶端缓缓流淌的基础魔力很快就被染成了一团黑色,他迈开了步子,观察起了其他洞口,“这里有拖行的痕迹...”
亚岱尔刚想心虚地跟过去,下一秒尤莱亚却猛地起身,退到了他的身旁。
...如果不是来人的表情凝重的话,有些触手真的要乐开花了。
“嘘。”尤莱亚的手指压住了薄嘴唇,“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收起了玩笑般的态度,亚岱尔沉静下来,捕捉着身旁一切可能的威胁。几根藤蔓不动声色地蔓延到尤莱尔头顶,撑起了一个小小的保护层。
尤莱亚的警戒并非空穴来风,整个洞穴当真都传来了诡异的响动。
下一秒,这个庞大的洞穴轰然坍塌!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