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玩意是怎么进来的,亚岱尔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这关系着他的工钱甚至工作。
一时间,房间的空气都有些凝固,所有人都在若有若无地打量着这个服务生,可怜的小触手直冒冷汗。
但一所常年开业的酒馆,于情于理都不会和魔种挂钩;这间房也不是一直锁着或者不允许入住的,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旅舍,绝无可能是偷偷饲养的生物。
加之这几天整个酒馆都是教廷的人,就连一丝暗元素进来都难,更别提一只有着庞大身躯、理智全无的触手了。
“它不会从窗外爬进来吧......?”破碎的窗子极其显眼。
约瑟夫摇了摇头:“破窗进来的话,房间内的响动很大,主人理应及时惊醒;而且房间里面并没有太多玻璃碎片,应该只是人刚好被甩上去造成的。”
窗子进不来。“那就只有下水道和门...”
“啊......”亚岱尔尴尬地举起手,“我们酒馆的洗浴室用的是法阵,没有下水道。”
用法阵排水的洗浴室更加方便清洁,多见于王城和周边地区,这种边陲之城内倒是较少出现。
“神官日常用清洁术就行,洗浴室不经常用。”尤莱亚垂下眼,“那东西只有从门口进。”
有人质疑:“可是它很明显不具备那个条件......”
“屏蔽元素波动的法阵或者金属。”尤莱亚和亚岱尔同时出声,随即愣了一下。
金灰瞳和绿眼睛对视一眼,又马上挪了开来。
那个之前和布德同一级的神官被这个回答冲击得不小,半晌才轻轻道:“可是布德真是个很努力地侍奉上帝的教徒...他没理由这么做的。”
“也许是他自己,也许另有其人。”尤莱尔冷笑一声,不顾房间里众人青白交织的脸色,缓缓转身准备离开房间,
“今天下午我会再去山里一趟,没有线索的话,我就先行打道回府了。”他黑色的外袍顺着转身的动作泛起一丝弧度,看得亚岱尔一愣。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脚准备追着面前的男人一同离去,却又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无礼,只能急匆匆地向房里的神官们鞠了个躬以表歉意,旋即带着门外早已冷掉的餐盘一同向走廊尽头走去。
走得时候还能听到约瑟夫压抑的辩驳:“教廷里不会出那种人......”
他不再理会或招呼房内的客人,只是闷头向前走。
然而亚岱尔没想到的是,尤莱亚在楼梯间等他。
黯淡的楼梯间灯光下,黑袍包裹着的男人还带着那个大大的兜帽,不过这一次他把银发都好好地收拢在了帽下。
看不到那些翘起的发丝让触手先生心下无端烦躁起来,但是由不得他多想,男人缓缓抬起头,变戏法似的掏出两张羊皮纸。
他把其中一张拎到亚岱尔面前,抖了两下。
羊皮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面容英俊的男人形象。他的额部饱满,鼻梁挺翘,眼睛带笑地看着正前方,姿态谦和平静。
“认识吗?”他问。
亚岱尔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男人亚岱尔很熟悉。
从三周前开始,带着他画像的寻人启事就张贴到了这座小城的每一个角落。但是不同于寻常的寻人启事,这一次,寻人启事上无名无姓,有的只是一句“有相关线索请与我们联系”、联系方式以及高额的赏金,底下还有一串鬼画符似的东西,谁也看不懂。
不过亚岱尔认得出那行字,所以他知道了那个人的名讳和身份。
那行字是:“教皇陛下,当您看到这串文字请与我们联系,或尽您可能留下一些线索。”
这是教廷专有的文字体系,极其繁琐,常人少有识得,故而足够隐蔽。
至于为什么一只触手能读懂那行字——
因为他把这个人吃了。
*
或许亚岱尔真的是只安分守己的触手,从不打家劫舍,强抢民女;也不滥杀无辜,伤天害理。
但他真的是只触手,是种生物甚至魔物,这就注定了他要捕猎以填饱那份饥饿。
他在几年前一直捕食那些野兔或者山鸡,或者吃些更合他口味的魔物,他不吃人,因为人太过寡淡无味;不过有一次,一个冒险队路过了他所在的隐蔽的山洞,那之间有个黑魔法师散发的香气激得他两眼泛红,不假思索地把那人卷来砸死后大快朵颐。
一个人顶一年饱,简直赚得不行。
但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功效,他开始以更大的耐心捕捉那些美味的“食物”。
几年下来,他吃了屠城的狂战士、寻花问柳到让多个女人殉情的浪子、拿活人祭天的阵法师......被选中的倒霉蛋永远想不明白那种地方怎么会塞进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又永远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吃了。
亚岱尔已经过了“蒙昧期”,吃人时显得很优雅。
他会把猎物一击拍晕,然后拖到深处。精心养护的小触手会慢慢地缠绕起昏死过去的美食,然后从眼眶进入,把整具躯体的内脏啃食殆尽,最后吃皮。
完全不用担心一只触手的消化系统和承受能力。那些人的队友偶然地谈论起每个人的恶行,对亚岱尔来说简直是完美榨菜,吃饭都香了许多。
他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手,这么多人里极少有能逃脱的。他只失手过一次,那个做活体实验的死变态医生给他撒了腐蚀性极强的溶液,拖着自己也被腐蚀了一半的身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在那之后他休养生息了很久才勉强把触肢补充完善,正是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一股异香飘了进来。
“感谢上帝的恩赐!”亚岱尔泪流满面地想着。
面前的男人虽然长相清秀,但表情狰狞,怀中抱着一个什么东西,焦躁地寻找着什么,时不时痛苦得尖叫起来:“在哪...求......”风把他抽搐的絮语带给亚岱尔听,但是饿昏头的触手只想吃饭!
来者甚至只有一个人,他把他绞死在这儿都不会有人发现。那副皮囊也很好看,可以留下来当皮套。心下有了主意的亚岱尔以最耐心的速度接近那个精神不正常的男人,又以最迅捷的速度勒紧了他的脖子。
来人尖叫、哀嚎、挣扎,最后软趴趴地咽了气。他怀中那泛着金光的东西显露了出来,一路翻滚了下去,不过亚岱尔并未多加注意。
吃人的神奇之处在于,除了顶饱之外,他还能收获不小的“技术”,大概是吃了脑子哪个部位的原因,每吃完一个人,他就会习得对方的一部分知识。
当然记忆不会留下,不然他早就转行去记忆鉴定了。
他吃完那份“上帝的恩赐”后愣了很久,被极大的知识储备冲击得头晕眼花,其中也就包括了教廷的特殊语言。
他对这些人的身份地位没什么概念,所以只是感觉自己吃了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并没有什么惶恐之心。
等到他拟态下山打工的时候,看到墙上的寻人启事也只是有些“搅乱了社会治安”的羞愧,转头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所以他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故人”。
大概是他沉默了太久,尤莱亚原本板正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
等意识到自己的沉默后,他心道不妙,面上却平静无波:“只见过寻人启事。”
但大概是这趟沉默太过刻意了一点,在他回复后,尤莱亚依然越凑越近。这下亚岱尔甚至能看到他那像蝴蝶扇翼般的睫毛,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微弱地喷洒在自己的脖颈之上。
亚岱尔愣住了,身后的藤蔓“刷”地变成了粉色,又被主人强行变了回去,细细的藤蔓被一股力道揉成了一团藏在身后;他也下意识地后撤两步,谨慎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尤莱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无表情地退了回去,又换了一张羊皮纸递到面前:“这个匣子见过没有。”
羊皮纸上画着的匣子可以说是珠光宝气金碧辉煌,上面雕刻着小天使像,平添了一份憨态可掬。但亚岱尔却一脸疑惑,这下真诚地摇了摇头:“没见过。”
尤莱尔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远比质问更让亚岱尔惊慌,他不动声色地开口:“这是你的东西?要我帮忙问问旅客吗?”
尤莱尔直勾勾地盯着他,或者说看着那双幽绿色的眼睛。
“不用。”他大概觉得无趣,转身下了楼。空中淡淡地飘来一句:“找不到最好。”
亚岱尔嘴角一抽,从那句四平八稳的声音里读出了些细细密密的恶意,让他浑身打了个寒颤,疑惑地感受着自己心脏泛起来的揪疼。
一股没来由的力气鼓动着他追上面前那个男人,可以和他聊聊天,聊些什么都行......
“今天下午上班?”可能是真的听到了他的呼唤,尤莱尔又一次转过了身,“一起去山里看看?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外来人。”
他刻意加重了“外来人”,让亚岱尔心下暗叫不妙。“不上班。”他轻轻答道,比方才还要小心许多。
男人看上去满意了许多,轻轻颔首:“那就下午两点见,你还能睡个午觉。”
他这回是真的准备下去了,随意地问着:“你叫什么名字?”
“亚岱尔。”
亚岱尔轻轻回答。
下一秒,那个黑袍的身影愣住了。
他转身的那一刻,黑帽因为剧烈的动作滑落,一头银发肆意地披散在身上。一阵与此前别无二致的迅猛风力朝这边袭来,那力道在冲向亚岱尔时却又瞬间柔和下去。
仿佛是一双手等待了多年地,摘下了青年的面具。
那双幽绿色的眼睛终于镶嵌在了一张锋锐又柔顺的脸上,伴随着松散的黑发,更显得惊艳。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在一间简陋的酒馆里,如此之长地对视许久。
楼下蜿蜿蜒蜒地传来了邓尼斯的歌声,还有吱嘎作响的怀竖琴音:
“第一位勇者名唤尤莱亚,
这头野心勃勃的雄狮有着柔顺的银发和灰眼睛;
他说苍鹰的意义在于猎杀,他引导着伙伴们走向荣光。”
“第二位勇者的石翡之眼,
远看是黑曜石,近看是一汪无垠的翡翠海,
他和尤莱亚默契仿若双生之子,
他是尤莱亚的骑士!
他是我们的骑士!
他的名字是亚岱尔,我们永恒的骑士!”
作者有话要说:也只有在晋江才能那么美好...放在花市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