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被允许留下来,照顾祁鹤。
但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祁鹤身旁和那栋别墅。
祁鹤对他的态度一直冷漠疏离。天气渐渐回暖,总算有点暖春的模样,病房里的窗户开着,细密的凉风抚动轻薄的窗帘,携来一室清凉。
他的脸着实好看,即使是失了血色,也如寒松枝上压着的残雪。病气染上他的眉头,脸颊的绯红消散,仿佛一具未上好妆的精致玩偶,单凭眉眼就能瞧出模样的惊艳。
几丝微凉的风送入暖室,却让人不免担忧会摧残那朵白梅。
陆泽在旁边默默看着他,然后弱弱地说:“不能吹那么久的风。”
祁鹤眼睫都懒得抬一下。
陆泽壮起胆子,蹭步到窗台,想要把窗户关上。
“别关。”冷硬的嗓音淡淡道,比外面的风还要凉上几分。
“可是……”陆泽手中搅着窗帘,有几分不怠,“医生说你不能吹那么久的风,会着凉的。”
祁鹤没有理他。
陆泽眼眸一转,手指松开,放弃那张薄凉,转而走到祁鹤面前。
祁鹤看着他的动作,心中不明所以,却依旧面无表情。
然后,陆泽颇为“嚣张”地压了下来。
准确地说,是手臂环住他的腰,而后死死扒拉住他。
陆泽贴得很紧,但没用多大力,似乎是担心伤到他。
“做什么?”终于,祁鹤不能做到彻底忽视。
因为那滚烫的体温就那么挨紧、包裹住他,仿佛可以感受到袭来的温度。
“你要吹风,为了不让你着凉,只能这样。”陆泽颇为无赖道,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给我滚。”
“关窗。”
“起来。”
“关窗!”
祁鹤和他僵持着,最终稍稍松口:“开一半。”
“可以。”陆泽麻溜地起来,眼中划过一抹狡黠。
走到窗前后,陆泽又颇为懊恼道:“早知道刚才就多抱一会儿了。”
祁鹤的话到了嘴边,反反复复滚动几次,还是没能说出去,最后只能道:
“你一定要一整天呆在这里?”
“回别墅我很无聊的啊,”陆泽悄悄把窗再关小一点,“这里还能有美人看。”
祁鹤忍无可忍,拎起枕头砸到他身上。
陆泽眼疾手快地接过枕头,秉承着不要脸才能讨到老婆的原则,一举一动尽显尊贵的无赖气息。
最后他被赶了出去。
陆泽坐在地上无奈画圈,偶然抬头,还会和一群黑衣人面面相觑。
于是他又无奈地低下头。
-
陆泽舌尖略过汤勺,卷起半羹汤汁,含在口腔内细细品尝。
【宿主,你确定这有用?】系统问道。
“怎么会没用,俗话说得好,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
陆泽没有说大话,毕竟之前和祁鹤在一起时,衣服是他洗、果盘是他削、饭菜是他做……
二十四孝好男人。
他已经精准把握祁鹤口味,连哪道菜要放几克盐都能估准。
当然,还是要感谢系统解锁了之前的记忆。
“不过,我觉得这样不够刺激。”
【刺激?祁鹤好像不吃辣。】
陆泽唇角勾起轻描淡写的一笑,看起来闲庭信步,但实则眼底都在暗暗绷紧。
当啷——
滚烫的汤汁被打翻,当即狠狠地溅在他的手臂上。
陆泽疼得大脑霎时一片空白,极力撑起几分理智,踉跄着后退,骤然跌坐在地上。
他的眼泪不受控地流出,一时间说不出话,气息都在颤动。
“疼——”
管家和仆人见状,忙跑过去小心扶起他,慢慢将他搀到沙发上。
陆泽眼泪被刺激地止不住地流。
“炉灶……”他疼得神智模糊,但还不忘正在燃烧的炉火。
管家忙命人去关掉炉灶,然后焦急地联系私人医生过来。
虽然不清楚他和主人究竟什么关系,但他非常清楚主人十分在意这位。
绝不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底子下出事。
医生很快过来,帮陆泽处理了伤口。
陆泽余光觑见几位仆人正在捧着手机飞速打字,心知他们在通知谁。
于是陆泽演得更起劲。
泪水簌簌地流,眼眶含泪,却仍执着道:“我没事的,就是汤……”
他咬着下唇,微阖眼眸,似乎把一切痛苦吞入肚中。
“我受伤不重要,我想让祁鹤试试我亲手为他做的……”他扯出一抹苍白如纸的笑意,眼眸滴着倔强的心疼,“要来不及了。”
知道的,明白是因为一顿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托付临终遗言。
但效果很好,别墅内所有仆人眼中都是深切的关怀和心疼。
“你的右手暂时还是不要动的好。”医生道。
“我知道了,”陆泽点头,就像一朵懂事的小白花一样,“没事,没有多大的动作的。”
最后,陆泽还是煲完了那盅汤。
期间,他拒绝了无数想要来帮忙的仆人。
他满脸的真诚,仿佛都在写着:我想让他尝尝我亲手做的饭菜。
可没想到的是,他辛苦换来的,只有被打翻的满地汤水。
“我不吃。”祁鹤眉眼熨着淡淡的焦躁,周身透露着阴郁。
他装作不经意间盯紧陆泽被包扎过的手臂,心上的麻乱越陷越深。
“以后你都不要做了,我不吃。”祁鹤拒绝得彻底,仿佛没有看见陆泽那红了的眼眶。
陆泽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眶,低着头,默默出去了。
祁鹤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忽然一堆话堵在心口,但又无法说出。
就那么,走了……
也对,正常人被这样对待,早该走了。
可没想到,几分钟后,陆泽又委委屈屈地回来了。
这次他的手上多了扫把和簸箕。
祁鹤看见他的身影,先是下意识的惊讶,而后又很好地伪装成冰冷。
陆泽似乎全然不在意他冷漠的面容,只是默默打扫。
他一直沉默着,微弯的身躯似乎压了很多难过。
祁鹤心上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明明是他先抛弃的自己,怎么现在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陆泽动静很小,却还是被祁鹤看见他眼中流的泪。
他的心上越发焦乱。
却没想到,陆泽缓缓扯出一抹笑来。
他眼眶依旧流着泪,所以这个笑意怎么看怎么勉强。
“没想到被你发现了,”陆泽笑着,磕磕绊绊道,
“其实我在汤里下了药,一种你吃了就会爱上我的药……”
他努力地扯着蹩脚的谎言,不知是想表达什么,
“没想到你这么聪明,居然发现了有问题……”
他哭得更加难过,却还是笑着,一字一顿道:
“下一次我会更小心的。”
祁鹤愣住了。
他很想反驳,下一次他也不会吃的。
可是他看见那张流满泪还要极力扯出笑意的脸,犹豫了。
最后,他沉默地看着陆泽收拾完一切。
-
陆泽手握着一把小刀,拇指与食指轻捏住它,几刀下去,一个食指长的苹果兔子便被削了出来。
“祁鹤你看,兔子!”陆泽很自豪,自己的手艺果然没有退步。
“幼不幼稚。”祁鹤在病床上架了一台工作台,用来处理平时的一些事务。
“可是你以前很喜欢吃的啊……”陆泽默默将兔子放在果盘上,继续削下一个。
自己以前会削好一盘水果给祁鹤,但祁鹤经常会因为忙着练琴拖很久才吃。
所以红耳朵白身子的兔子经常会被氧化为红耳朵黄身子的兔子。
祁鹤矜贵得很,苹果从不吃氧化变黄的,所以他会重新削过。
白兔子归他,黄兔子归自己。
“不想吃。”祁鹤没有理他。
陆泽撇着嘴,开始默默剥瓜子。
焦糖味的。
许久,他终于攒够一盘,献殷勤似地给他递过去。
“瓜子!焦糖味的!”
祁鹤平时不怎么吃瓜子,吃也只挑焦糖味。
没想到这次祁鹤却接了过去。
但随后,他的手一翻,一盘剥好的瓜子如碎珠落玉盘般坠到地面。
琳琅的响动在安静的病房内奏响。
可这次,他没有说不吃,反而勾起一抹恶劣的笑道:“我想吃原味的。”
明晃晃的刁难。
陆泽面上的笑容忽然止住,缓缓降下嘴角,站起身来。
随后,他转身离去。
昏暗的病房里,只剩下祁鹤一人。
祁鹤嘴角的笑缓缓消失。
走了也好。
最近可能一直和陆泽待在一起,恍惚间让他有了种错觉——
他们好像本该如此。
现在有时间让自己冷静一下,梳理——
熟悉的推门声响起,陆泽再次拿着扫帚和簸箕出现在他面前。
嘴里还不停说着:“已经叫他们去买了,你想吃原味早说嘛……”
说完,他熟练地打扫起散落在地上的瓜子。
像是无底线地纵容自己坏脾气的情人一样。
祁鹤此时真是半点都笑不出来。
他只想质问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什么,不给他一点冷静的机会……
-
陆泽试探着一点点攻破祁鹤的防线。
而且似乎发现他的一点心软,便愈发大胆起来。
他会带着满身的伤,拎着一份谭鼎炸鸡,来到他的面前。
全然不顾自己的狼狈样,还硬要提醒他道:“只能吃一块。”
祁鹤冷着声问:“你不是不能出去吗?身上的伤怎么弄的。”
“刚刚在走廊走得太急,不小心摔的。”
“为什么不去处理伤口。”
“因为想要你心疼。”他笑着,把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说出来。
又蠢又精明。
似乎脸上写着,只要你心疼我了,肯定就会心软了吧。
是彻底不设防的神情。
似乎想让他崩溃着沦陷。
他可没那么蠢。
自己照顾不好自己,别指望自己心疼他。
就算,他将自己每一处细节计算到极致,他也不会重蹈覆辙的。
可是,为什么要记得那么清楚。
甚至那些平时被自己忽略的细节,都被他用着小刷子,似拂去珍贵古物上的尘灰一般,一点点显得清晰起来。
祁鹤盯着昏暗夜色中陆泽的面庞,不禁沉入思索。
只有月光入室,凌乱了一地,照亮地面那张未着粉黛的慵懒面庞。
在月光的映衬下,他似乎更加温和了,均匀的呼吸声细密地喷洒着,眼睫时不时轻颤一下。
陆泽平时就在他的病房内打地铺。
每次睡得都很安稳。
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
他的呼吸声骤然颤动几下,眼睫扇动,似欲振的蝶翼。几秒后,茫然又无措的喃喃从唇里飘出:
“祁鹤……”
“祁鹤……”
“祁鹤。”
一声又一声,声音愈发急切,像是想挽回什么失去的珍宝。
“祁鹤,我喜欢你……”
祁鹤听到最后一句,心上如同雨中的水潭,接连不断地被雨露砸出涟漪。
或许,也像是风雨中摇摆不定的浮萍。
是啊,到底为什么……
-
那个人按照以前的方式,一点点、一件件事地做给他看。
仿佛想唤回他之前的记忆。
可他不是之前的他了。
他只会冰冷地说:
“人总是会变的,我的习惯和口味都会变化。”
可没想到他低着眸,敛去一汪秋水,勉强挤出笑意道:
“嗯,是会变的。”
那星点微末的落寞,似乎在控诉着面前这人的喜新厌旧。
他的眼眶红着,眼睫轻颤,可泪怎么也滴不下来,像是被人咬着齿咽了下去。
祁鹤扯住嘴角,明明是这人抛弃了自己,怎么现在倒像是倒打一耙呢?
可他的泪滴得太及时了,把他的满腔嘲讽硬生生哽了回去,最后只好抿着唇看着他。
“我只想留在你身边,祁鹤。”陆泽笑了,不似往常的温柔,是一个近乎苍白脆弱的笑。
这句话和那日醉酒后的夜晚如出一辙。
一样让他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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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假寐时,那人会偷偷起身,将吻落在自己唇角。
像是背着睡着的父母偷拿储物罐的糖。
小心翼翼。
珍贵无比。
被称为“理智”的糖,本来是好好地装在糖罐子里的。
锁得很紧。
可是……它似乎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手法笨拙的孩子一颗颗偷走。
悄无声息地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