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偶像的海报覆盖了这个房间的每一面墙。

女孩靠着墙身坐着，一只胳膊在屈起的膝盖前举着，手腕处绑了一圈纱布，布料中央的位置有些渗出的红。

她目光空洞，整个人颓废而呆滞。

这是她喜欢费曼的第十五年。

还有两天就是费曼的生日，可近期发生了太多让人难料的事情，将包括她在内的一批人的精神统统击溃。

哪怕将此前的闹剧全部置之不顾，就在凌晨的时候，通过直播亲眼看到费曼割腕的那一幕却不是假的。

一想到这里，女孩的眼角又开始湿润，她迟缓地掏出手机，像肌肉记忆一样不知不觉地打开那个直播间——

暂未开放。

黑屏的画面让她感到焦虑而痛苦，于是她撕扯起手腕上的绷带，木着脸刺激那根本没有愈合迹象的伤口。

这是和费曼最像的地方，疼痛和血腥反倒能让她觉得好受。

挣动中的手指无意中触碰到了手机屏幕，直播间忽然跳转回首页。

她本该对此没有丝毫关注，可是只需要随意一瞥，就可以在热度飙升榜上看到一个特别的直播间，仅仅是缩略图都让她瞬间连呼吸都屏住，只知道绷着指头点进去。

那是一个用户名为乱码的个人直播间，非官方，可上面播放着的画面里，分明有……费曼？

女孩不顾顺着手臂流下的血珠，一眨不眨地望着屏幕。

镜头里是一个大落地窗的高层房间，房门大敞，窗边一片狼藉。

费曼，和另外的两个人在屋内对峙。

其中一个人她知道，是那个晦气的恶鬼转世，另一个有些陌生。

女孩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握着手机的手指越发用力，用力到有些抖。

那是什么？

绑架案？或是凶杀现场？！

去死，去死！威胁费曼的人都去死！

怒火在她胸腔中燃烧，她却难以行动，好像中了美杜莎的石化魔法，只能不间断地看下去——

两人以古怪的姿势一点点向费曼逼近，忽然陌生人放下刀，推了他怀中的人一把。

那人踉跄了一下，两个人交叠的角度终于拉开。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费曼低下身从地上拿起了什么，那是一把手.枪？朝着陌生人的方向举起。

“不行，我得去找费曼……”女孩视线僵直着喃喃自语。

去哪儿找？

谁在乎呢，她得去找。

屏幕中的画面还在继续，超越可播放尺度的场景依然没有被制止。

直播中听不到声音，可却能看到费曼手部的震颤，随即被瞄准的那人挣扎着倒地。

女孩的身体僵止了很久，久到她手腕上的血都减缓了流速。

“啊……”她张大了嘴巴，喉咙紧得甚至只能发出短促的气音。

她猛地站起身，手机摔到地上，她却畏惧地不断退后，迟到的尖叫这时终于爆发——

“啊啊啊啊啊啊！”她捂着耳朵大叫着往外跑，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离。

她要走，她得去寻找真相，她还要保护费曼，去找费曼……

要去找费曼！

她痛哭着逃出家门，失魂落魄地顺着楼梯下楼，每一脚都颤抖着快要踩空。

完全逃出单元门的那一刻，她却脱力般地跌倒在地，呆呆地向后蹭着身体。

因为她看到了，远处的楼房群，楼顶上那些站立着的人让她难以前行。

一排排的，目之所及的楼顶，人人走向边缘，还不断地有人出现在高层的窗边，向外跨出身体。

看不清表情，可他们癫狂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女孩只知道捂着耳朵念叨着费曼的名字。

直到一个人从上方坠了下来，就摔在她的正前方。

脑浆迸裂，残损的躯壳直白地暴露在她视线中，那人以扭曲姿势弯折的手腕上甚至还缠裹着染血的纱布。

脖颈折断的血溅到她的脸上，甚至是温热的。

女孩颤颤巍巍地抬起冰凉的手，摸上自己的脸，他人的血和她的泪混合在一起，湿润而粘稠。

——具有传染性的群体自杀事件正在高频次发生。

为什么呢？

大规模的跳楼，他们在模仿谁？！

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一动不动地安静了半晌，突然尖叫着起身向墙上撞去。

脑袋撞击墙面，血顺着额角流下。

她睁着双眼倒在墙边。

-

……

程涿被猛地推开，向一边栽倒。

枪声就在这时延续了起来，接二连三的，擦着他的身体射向他身后的那人。

他惶然地稳住身形，回头看去。

刀子被滑到他脚下，他却无力去捡，突发的变数让他无法回神。

一枪又一枪，直到全部的子弹被耗尽，费曼仍固执地扣动着扳机，他对李涿的恨意强烈到几乎要凝结化为实体。

而人终于也在这强大的具象化杀意之下死透了。

李涿倒在地上，胸口上有三道被子弹灼伤的洞口，表情却是平静的。

没有临死的痛苦，没有就义的凛然，就仿佛他的死是微不足道的必然。

他的尸体却不对劲。

随生命体征的消失，他全身的肌肤立刻变得泛白、浮肿、褶皱，唇色青紫，脸上手上甚至显现出淡红色的尸斑……

根本不像死于枪击，更不像刚刚死去。

太突然也太震撼，一时间人脑中甚至无法生出悲伤或者恐惧的情绪，无法认知到有一个人为了救他而死的事实，只有满心的茫然与懵钝。

【清醒一点，不要被工具人的献身影响心神。】系统唤起他的名字，【程涿。】

这是“李涿”为他争取的时间，程涿如梦初醒，拾起并握紧刀身扑向费曼。

费曼避都不避，竟然把手.枪随意丢开，敞怀接住他。

他身上的衬衫依然洁白不染，那程涿知道，马上那里也将染上血的颜色。

【捅心脏，胸腔中部偏左侧，三四肋间隙。】系统的指示镇定而清晰。

他没有时间犹豫和思考，唯有咬紧牙关拼尽全力一刺——

“……”

费曼的喉咙中泻出一些细微的气音，却紧紧地抱住了正在杀他的程涿。然后他大力地箍住程涿的腰，在对抗的角力中将他带向窗边。

如此剧痛，他却一个呻.吟也无，硬撑着像个正常人一样不紧不慢地在程涿耳边说：“我已经封锁了这栋楼，他却来了，你们果然是特别的人……”

二十多层高度之下的风景尽收眼底，越是靠近，窗边的风就越是带着危险的肃杀之气。

边缘的碎玻璃碴簌簌地沿着外墙滚落，好像在预言着他们之后的命运。

费曼这是，要带着他跳楼……同归于尽！

“你还是打乱了我的计划。”费曼抱着他的手更加僵硬而用力，缓缓道，“但我接受。”

倾斜的趋势已经无法阻挡，此时此刻就和多日前在片场遭遇的彼时彼刻那么相似。

“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做梦！”程涿还在挣扎，想用力把费曼的胳膊挣脱，却无济于事。

费曼反而将他越抱越紧，但气息终于越发微弱，仍在说：“地狱或许比此地自由……”

坠楼不过一瞬。

但没关系，只要费曼比他先死，他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不会因坠楼死亡而现实身亡。

程涿果断地抽刀而出，大量温热的血喷射开来，其中的一部分就溅到他的身上甚至脸上。

被带动着离开了最后一块落脚点，颠倒着向下倒去，巨大的失重感让他紧闭双眼，嘴唇发抖。

费曼却把手垫到了他的脑后。

一如那日跳楼戏那样，只是这一次下方再没有预备好的充气垫了。

“讨厌你。”

——这是程涿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真是有始有终啊，哪怕是遗言也要表露出对他的针对。

可程涿这时再去想起费曼陆续的表达，心中却品味到了些怪异的滋味——

“……讨厌你作为变数太晚地出现在我的世界。”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你也并非打从心底欣赏我吧？”

“我对你而言，是不是也只是个人偶呢？”

……

“系统，费曼真的没有爱上我吗？”他挣扎着问。

分不清是坠落的失重感在作祟，还是灵魂正在从躯壳中分离，他一阵阵地感到恍惚。

其实，他还想问，“李涿”是“天师一”吗？

可意识却在消弭。

终于，在恍惚中闭上眼。

直到最后，也没听到系统的回答。

-

如同夜空般笼罩着整个空间的黑色电子显示屏上的字符持续增多。

“……本次主场最终判定提前了。期间，检测到类似于人类“妒”、“恨”的情绪表现，发生于节点S125和T9091、S767处，此后伴随有自主抹杀行为。

同时，检测到类似于人类“悔”、“惧”的情绪表现，发生于节点M64处。除此之外，副场又出现了非必要的规则调整行为，主要表现在调取并取代客体数据，以及调用潜能破坏主场权限。”

灰发男一板一眼地报告着，“除了被取代客体数据（ID82846991,李某）外，其余投放的额外客体数据均已清除。裴先生，是否给李某提供进化机会？”

裴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光屏，随意地“嗯”了一声。

灰发男颔首，补充问道：“是否继续调整投放比例？经比较，存在其他客体数据时，主数据场的主动性有所提高。”

裴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摇头。

“……不，继续修改权限系数，无限接近于1。”他说。

“好的。”灰发男鞠躬垂首，后颈上的指示灯忽明忽暗。

——那是，象征“进化”的荣耀。

作者有话要说：费曼的判定是：是否为了程涿而放弃对人们进行精神污染的报复行为

本世界的取名彩蛋：

楚门=Trueman

Fakeman=Feynman=费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