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的夜晚注定不平静,轰鸣不断的雷声,闪电转瞬即逝的明光,把人从熟睡中拽醒,房间里异常安静,屋外热闹的像在举办音乐会,本南的听觉在深夜变得更加敏锐。
正当她昏昏睡去,一阵刻意放缓的脚步声惊醒了她,“是玟吗?还是萨姆姑姑?”本南没有立即坐起,她旋开台灯开关,屏息静听,刚刚的脚步声消失了,“难道是我的错觉,”她关上台灯,却没闭眼,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异样的,极其微弱的响动,好像有人在对着自己房间的门锁吹气,本南彻底清醒了,就在她打算下床开门时,楼上急促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动作,通往右边房子的廊门被打开,她听到木门嘎吱嘎吱的残喘,玟的咳嗽,以及风的低吼。
发生了什么事!
本南跳下床,打开房间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时门外响起的是萨姆夫人的声音,“你还好吗?本南。”她用抱怨的口吻,颤抖地说,“洛克希……你非要现在……”
然后是一阵玟压抑的咳嗽声,把萨姆夫人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我去喝点水。”
玟的语气十分不好。
“我没事,你们怎么现在回来了?”
本南打开门,站在房间门口,萨姆夫人正朝沙发走去,洛克希大妈站在短沙发的扶手边,玟站在厨房里,本南的对面,本南发现她眉头紧蹙,右手握住茶杯把手,脸上是困倦未消的烦躁和被突然惊醒的愠怒。她的眼睛无神的盯着地面。
没人回答她,萨姆夫人求饶似的看向本南,洛克希大妈挠挠头,“都怪我,是我太心急了……”后面的话她没继续说下去。
“萨姆夫人,在暴雨天你应该多检查一遍门窗,我睡觉的位置,只要你那边窗栓没拉好,那动静就像有人在我耳朵边上打快板。”玟半睁着眼,放下茶杯,对萨姆夫人说。
“早知道我让本南去检查了。”萨姆夫人懊悔道,小心翼翼地看了玟一眼。
“你当初就该这么做。”
玟拿上茶杯。经过本南时,本南闻到了红茶牛奶的香味。
玟边走边揉太阳穴,本南抬头看她,这幅困倦样,她都担心玟以这个精神状态东摇西晃地走路会不会绊倒在台阶上,还好她最后顺利地走进了房间。
“你继续去睡吧,本南,我们两个老骨头折腾了一宿,现在也困得不行。”
萨姆夫人搀住洛克希大妈的手,洛克希大妈还站在沙发那发呆,或许是为自己的鲁莽和心急感到内疚,她对本南点点头,随后两人打开嘎吱嘎吱的木门,去了房子的右边。
大雨在早上七八点时渐渐小了,玟已经离开了萨姆夫人家,二楼房间的门敞在那儿,本南路过楼梯时往那望了一眼。
萨姆夫人送走洛克希大妈,她回来时精神很好,脸上完全看不出前几天愁云惨雾的样子,两人吃过午饭就一起清理院子里的残枝败叶,这时萨姆夫人向本南解释了昨晚发生的事——“洛克希托玟买了些药材,想想半年见一次面的焦急,所以当她知道玟回来时,连麻将都没心思打,好不容易捱到四点多钟,又输了不少钱,就嚷嚷着非要来,这么多年的老朋友,我能拒绝吗?可是担心吵到你们睡觉,于是我俩轻手轻脚摸进客厅,走到卫生间拿毛巾擦水,比做贼还谨慎,但没想到,是真没想到!我那边的门窗有扇没锁牢,昨晚风大,肯定一下子把她惊醒了,你是没看见她抿着嘴走到右边去关窗户时的样子,把我们吓得不敢动弹。”
“她淋了雨,心情可能不太好。”
“我们今晚煮点暖身体的汤吧,煮什么好呢?”萨姆夫人说。
“羊肉?”
“玟闻到羊肉味犯恶心,有次我们在家煮羊肉锅,她在大门口闻到味就跑了。”
“她会回来吃饭吗?”本南怀疑道。
“应该会,现在她肯定去医院看望珠宝夫人了,她不喜欢曼谷医院的病号餐。”
本南弯腰捡起芭蕉的残叶,昨晚的狂风把它撕成两半。
“玟当时吃不惯泰国菜,天气热又水土不服,她便自己炒菜,蕊思高最喜欢她做的青椒炒虾仁,可惜后来吃惯泰国菜后她就不下厨了。”萨姆夫人惋惜道,“青椒炒虾仁。”她舔舔嘴唇,又说了一遍。
就这样,本南和萨姆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消磨饭后时光,后来两人去歇午觉,本南回到房间,脱掉外套和袜子,解开胸扣,拿了本字典躺在床上翻。
她大学选修了古典文学,主要是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文学作品,苏瑞恩和程德教授对学生的要求很高,自己申请了线上授课和考试,就必须拿到学分。
另一门选修课程是中国古代史。
原本她打算去请教附近汉语学校的老师,先学会读这些古文,但她一到学校门口,听到里面的朗读声就立马回头了,她担心自己的读音被带偏。
“去问问玟?或许她可以告诉我需要买哪些工具书。”本南打开电脑看这周的作业,“怪不得伯克都斯教授开的这门课学分高,这些汉字分开我会读,合在一起就不太明白了,这个举例……短短几个字可以翻译成这么长一段。
本南忧心忡忡,再没心思睡午觉,重新穿好衣服坐回书桌前,根据教授的讲义开始逐字逐句练习直译,学习文言文十分费力,她几乎被这些陌生又熟悉的汉字攫取了心神,时间在流逝,她感受不到。
“咚咚……”
又是敲门声,本南懒得吃饭,对文言文的不解把她的胃彻底喂饱了,她打算在油管上搜索学习视频。
“请进。”本南头也不回地说。
“你要学这些?”是玟的声音。
“我要赚学分。”本南苦恼地说,“光凭教授给的资料很难学好文言文。”
“用工具书。”
“我需要去买哪些辅导书?”本南在心中暗暗吸气,就这样顺势说出来,没什么好害羞的,她在思考,别害怕和她交流。
“先买一本商务印书馆的古汉语常用字字典,亚马逊上有吗?”
“应该有,我找找。”今天的键盘不听话,输入法也在作对,本南不知道鼠标在页面上乱点什么,她察觉玟后退了半步,现在她感到好多了。
“就是这个绿皮封面,你的教授侧重于研究哪些朝代?”
玟的手搭在椅背上。
“他喜欢先秦时期。”
一声轻笑落在耳边,本南感到自己的后背在发烫,可室内空调温度很低。
“那得加倍努力,可以先去看看免费的公开课。”
“你对这很熟悉?”
“我目前进行的工作需要查阅这些。”玟微微侧过头,“该吃晚饭了,”她说道,又往后退了一步,站在本南余光可及的范围外。
萨姆夫人走了进来,“怎么也得吃点啊!”她担心地说。
“今天的晚饭是羊肉和菜搅的糊糊。”
“那是汤。”萨姆夫人反驳玟。
“是印度名菜。”玟离开房间,“我有事要出去,晚上九点回来,要带酒吗?”
“买瓶甜酒。”
“百利的原味甜酒?”玟的声音越来越小,本南估计她走到了客厅大门那。
“百利甜酒太腻了,其他牌子的就行。”萨姆夫人冲到房门口,朝客厅喊道。
“五百泰铢!”
“哪里要这么贵!”萨姆夫人追了出去。
“五百泰铢。”熟悉的声音又从本南床边的窗户那传来,她的人出现在玻璃前,本南豁地从凳子上站起——玟的眼睛一下子扑进本南的视线,这时才真正看清她的脸,雨水和羞赧,陌生和惶恐让本南错过了细看玟的机会,以至于昨晚的梦里只有白皙的手指和脖颈…她的眉毛因为同样的惊讶而微微上扬,双眸明亮,黑色眼瞳里仿佛漾着粼粼水光,唇色薄淡……本南突然气恼昨夜的雨,它把玻璃弄花了,又庆幸她凑巧站在未染雨痕的半块玻璃前。
“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玟趴在窗沿上对她说话。
“可能没时间,我还要继续看书……”
“没事的,没事,只是可惜那些美食无缘见美人了。”她调皮地说。
看着玟转身离开。本南收回目光,尽量装作若无其事,骤雨狂风在她的心穹内卷土重来,一种尚未成熟却迫不及待破土而出的情愫随着心潮澎湃起伏,她僵硬地坐直身体,一遍遍劝自己放松。
希望她别回头,本南祈祷道,她控制不住想回头看的冲动,早知道去买只笔还是橡皮,现在碰掉东西是否显得刻意,用手机怎么样?萨姆姑姑怎么还没回来,她跑哪去了?现在去餐桌那吧,为什么玟非得站在我床边的窗户前和萨姆夫人调皮捣蛋呢,自己刚才不该支支吾吾,应该像平常那样,礼貌地拒绝她,最好语气冷漠点,这样她就不会怀疑,可她会怀疑什么?她又能从我这看出什么,我坐的姿势太僵硬呆板了。本南摸摸耳后根,身上出了一层汗,黑衬衫上的褶皱,滴水的菱形腰带,湿漉漉的散乱长发……本南的脸红了。
这热带气候带来的燥郁冲动,蔓延到荒野,到雨林、到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到一个人的心,到隐晦不明的眼睛、它开始烧……然而,燃烬的余灰总是留下沉默和孤寂,一种心理上的冷在热意散去后悄然而至,荒诞虚无的情愫如藤蔓紧紧攀覆感官,缠绕,收缩,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