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泰国的第二天本南心情放松不少,早上萨姆夫人煮了粥,她一直是中国的饮食习惯和泰国的生活方式,吃完早餐她去二楼打扫卫生,二楼现在是玟住的地方,以前是蕊思高朋友来玩时住的客房,一共有四个房间。
本南吃早餐时和她聊天,知道玟在得到萨姆夫人的许可后将其中两个房间重新装修成了可以睡觉的大书房,那间带床的书房里添置了个工作台,工作台上放有玟雕刻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石膏像。
“玟会把珍爱的作品用木盒子锁起来放在工作台左边的架子上,等有空再拿出来继续雕刻,和她写的小说一样,玟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在雕刻什么东西。”
“她很注重自己的隐私。”
其实本南想说玟可能是个自我中心者或是有精神洁癖,她搞不明白玟教人喜欢的点在哪,萨姆夫人表示要靠本南自己以后去发现,如果她提前说了,而使本南形成某种刻板印象,假如玟以后没表现出这些教人喜欢的点,她就会怀疑以前那些事实的真实性,往后她和玟恐怕会带着某种偏见和误会相处,这是萨姆夫人所不乐见的,她说玟是个善良的人。
本南只在她话里感到玟的古怪孤僻。
“我今天要去市场买菜,晚饭吃什么?”
“我和几个朋友约好去逛街,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
“差点忘了,你们现在有那么多联系方法……”
萨姆夫人嘟嘟囔囔地走到院子后面去拿拖把和水桶,她不习惯把清洁工具放在卫生间,本南稍微放下心来,至少萨姆姑姑的生活习惯没变多少,否则光凭她先前说的话,本南差点以为萨姆姑姑成了那位怪作家的管家保姆了。
去见六七年没碰面的朋友让本南略微紧张了一会,虽然她们在网络上依旧保持亲密的联系,因为聊天频繁,本南的泰语才没退步。
早上开始她们就在讨论中午和晚上要去哪里吃饭,阿索克离这不远,午饭可以在那解决,朋友们一致认为晚饭应该在更有情调的地方享受,最有情调的地方莫过于河道旁的一家炒河粉店。
“嗨,本南,你看起来比视频里瘦点,我就说英国的食物很虐待人。”
说话人是本南的初中同桌,她的名字有点拗口,大家都是喊她的绰号“塔拉哈”。
塔拉哈把本南圈进怀里,用手比量她的腰围,“待会多吃点。”她蹙眉道。
泰国的美食把塔拉哈养得肥肥胖胖,她初中时是个苗条脆弱的笔杆子,现在体型丰满,圆润的脸庞上挂着自信的微笑,仿佛那笑容天生而有,见过她的人都说塔拉哈比以前更漂亮美丽,她也喜欢现在的自己,其他几位好友同样有着健康的身材,光滑的皮肤,她们的眉眼从不忧郁,唇角自然上扬,本南在这群朋友面前显得苍白瘦弱,心事重重。
“这里的高温和蚊虫会让你重新快乐起来。”塔拉哈俏皮地说。
“哪有这样安慰人的!”
大家在调侃塔拉哈不着调的用词,本南暗自感激她的高情商和善解人意,否则气氛将变得像高温的夏夜一样沉闷。
“本南,你这次回来住在哪?”
“当然是萨姆夫人家了。”
“我知道她住在萨姆夫人家,可萨姆夫人家是凹型的房子,你和玟一起住在左半边吗?”
本南心里惊讶,在熟悉亲密的朋友口中听到这个陌生人的名字令她惊诧。
分明还未见过玟,对她长什么样更是一无所知,可这个名字犹如夜晚的凉风,巷口里的灯光,不时从眼前掠过,让人感知到它温和自然的存在。
另外,她注意到朋友们对玟的称呼,甚至在此之前也没察觉,按照萨姆姑姑的说法,玟比自己大七八岁,泰国的礼节,她们本不能直接称呼玟的名字,疑问像涨潮的海水溢满本南的心,一种奇怪的酸涩如菟丝子般缠绕住她的心房,本南摸了摸脸颊。
“玟和我们是同龄人吗?”她故意这样问。
“怎么?难道萨姆夫人没和你说起玟?”本南另一个朋友兰利觑了塔拉哈一眼,微笑着说。
“萨姆姑姑说了不少,但我那天晕车难受,没怎么记在心上,玟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人,是吧?”本南求证的眼光看向朋友,“否则你们怎么连敬称都不用。”
“这是巧合,”塔拉哈迫不及待坐直上半身,“有次我和兰利跑去萨姆夫人家帮她修剪花草,好像是去年七八月份。”
一旁兰利点点头。
“当时萨姆夫人不在家,玟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打电话,我紧张的不行,她的气质,谁和她单独相处都会感到紧张,尽管从我们的审美标准评价,玟算不上好看。”
“不要乱说别人的外貌。”兰利扯了扯塔拉哈的衣袖。
“哈哈哈,对不起,玟当时在打电话,她说中文和说泰语时的声调完全两样,她看见我们两个像木头似的杵在门口,便招呼我们进来,我们傻傻地走过去坐在她对面,我没忘记礼貌,兰利和她对视时连话也说不利索,我们打完招呼,玟似乎忍着笑,其实我们表现得很好了。”
塔拉哈抓住兰利的胳膊轻轻晃着,急求朋友的确定。
“是的,是的。”
兰利扯下塔拉哈的手替她继续说,“然后玟告诉我们她不习惯别人用敬称喊她,在她的国家,人们交流加上敬称虽然表示礼貌却无法体现亲近,她想和我们亲近些,所以希望我们能直接称呼她的名字,就像朋友一样。”
这时服务员端来茶饮和点心,塔拉哈急忙忙喝了两口,热情的表达欲让她口干舌燥,本南拿勺子搅动杯里的茶饮,勉强吃了几个豆蓉果,久违的甜腻味道却让她的嘴里发苦,兰利似乎也不喜欢甜食,她吃了一块椰浆饼,椰奶汤圆让塔拉哈和阿里恩吃了。
晚上,她们找到以前中学时期常去的炒河粉店,在那里,几人之间的对话明显比在精致的咖啡馆里多得多。高楼大厦仿佛有种无形的氛围在限制她们释放天性,眼下她们点了酒和辣炒花蛤,本南搞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又说了什么,因为在这儿,在这帮人中间,一件小事都显得特别有趣,一句无意义的话都有人倾听,没有固定的话题,没有拘束,十分随性,想到哪便说到哪,这是友情赋予的特权,她们在享受交流带来的真正乐趣。
回到家,萨姆姑姑回到右边的房间睡觉,本南洗完澡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那间被重新装修过的房间在她的头顶,还有一天,她想,将有个陌生人在楼上走来走去,忙她自己的事,坐在书桌前写些自己看不明白的稿子,站在工作台前雕刻石膏像,靠着窗户和自己看着同一片夜景。
“奇怪……是因为喝了酒么。”本南在黑夜中一个人悄悄说出声,“我竟然能想象出她在楼上的生活,甚至能想象出她忙碌的身影,明明我们到现在没见过一次面,她的脸究竟是圆是方,身体是高是矮?还有一天……”
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今晚的月亮仿佛镶了层幻想的朦胧,清辉皎洁,如美梦般柔和缥缈,时光在陪伴静谧,她的手指缱绻在余韵酒香的唇边。
次日。
清晨的阳光暂时关上了人们想象的宝匣并驱赶他们步入现实的窠臼。
早餐是油条和牛奶,萨姆夫人揉着额头和胳膊,细纹遍布的眼底有明显的乌青,“今天我要到洛克希那拿点助眠用的药酒。”
本南以为萨姆夫人至少吃完午饭再去,没想到刚吃过早饭她就戴上帽子离开了。
独自守家不免无聊,本南走到院子里去修剪花花草草,在窗底下发现了一盆病蔫蔫的罗汉松,这棵罗汉松耐不住高温已经枯萎了大半,让人随意丢在这不起眼的地方自生自灭。
“这大概是……”本南仰头看了二楼一眼,忽然感到不好意思,她垂下眼眸从窗户下走开,坐到石凳那消磨时间,她想发消息给塔拉哈她们,拿起手机又放下,片刻后,她无所适从地站起身,走到大门那踱步,探出身朝道路两边张望,当街口出现行人并往这走来时,就立马关上门回到石凳那背对大门侧着身子坐下,等到脚步声过去,她才回头看几眼。
“萨姆姑姑,拿到酒了吗?”
正在本南百无聊赖的时候,萨姆夫人满面愁容地回到家。
“药酒已经拿到了,今天我们出去吃饭吧。”
“不是说……”本南欲言又止,她知道萨姆姑姑烦恼的原因了。
“玟临时有事,今天不回来,现在正是凉快的时候,她回来得越晚走得就越早。”
本南想安慰萨姆姑姑,却不知说什么,“萨姆姑姑,你没问她原因吗?”
“玟不会解释这些,何况这属于个人私事。”
“萨姆夫人?”门口传来一声轻快的喊声。
本南吃了一惊,那喊声是晴天霹雳,毫无预兆地炸在人的心上,她慌乱回过头,心脏怦怦跳,看到萨姆姑姑的表情后,她很快平静下来。
“玟说最近会有个小朋友回到这儿,原来已经到了。”
陌生人说着流利的泰语,目光越过栅栏看向本南,萨姆夫人快步过去开门,“你好啊。”她向萨姆夫人和本南行礼,两人还礼,“我会说中文。”本南赶紧说。
陌生人露出惊喜的表情,“她肯定高兴。”
陌生人朝萨姆夫人点点头,“怎么?玟还没回来?”
“连你也不知道玟的行程?”萨姆夫人惊讶地说。
“她向来我行我素,一匹野马。”
她们边说边走进客厅,陌生女人进客厅时浑身哆嗦了一下,“这儿比医院冷太多了,我需要张小毛毯,”她走到客厅左边的柜子上拿了张淡蓝色毛毯,萨姆夫人习以为常地坐在沙发上看着。
本南心里奇怪,“看来这个人是萨姆姑姑家的常客。”她想。
当她们聊天,本南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她平静心神,坐在书桌前计算自己的学分和功课,休学一年在她心里并不代表要散漫一整年,尽管学校生活带给她痛苦和伤害,知识和技能却无罪,她在保持良好心理健康的前提下必须加倍努力,要是堕落消沉就随了他们的意,一个正常人凭什么要被那些道德败坏的人踩在脚下,过着不如意的生活,仅仅因为自己是混血,是两边都没有根的玩意?
语言虐待,精神羞辱可以摧毁年轻的生命,法律无法制裁它,道德无法谴责它,因为它是几句摄像头拍不到的日常对话,是人呼出的空气,与四周融为一体,无影无形,却让承受的人渐渐窒息,把自己扼死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