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卯急匆匆赶到幼儿园门口，李星星的篮球课已结束，小朋友们刚被家长接走，人群散去，李星星站在吴老师身边，等候着李卯。

今天的吴老师又穿着那件红色“蜘蛛侠”T恤，青春活力十足，有几处已被汗水濡湿，额前的几绺头发湿漉漉的，一个高大运动款帅哥，站在校门口格外显眼。

李星星牵着吴老师的手，很是自豪的样子，尽管李卯来晚了些，但李星星丝毫不介意。

莫不是今天又得了吴老师的表扬？

吴老师看到李卯出现，怔了一下，然后饶有兴味地看着，脸上挂着的笑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今天返岗，李卯穿得比较正式一点，画了个淡妆，头发自然垂下，发尾微微内扣，轻盈的刘海在额前卷出好看的弧度，显得清爽干练又不失女性的柔美，不像前两天休假，整日里带着李星星，穿得简单质朴，素面朝天，头发仅随手在脑后束了个低马尾，清汤寡水，一点味道都没有。

在吴老师的目光注释下，李卯有点不自在，好像被人窥视了隐私。

李卯欠了欠身，口里说着：“谢谢吴老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手里赶快牵过李星星。

“吴老师再见！”李星星摆摆手。

“星星小朋友再见！”李卯看到吴老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也礼貌地笑了笑，带着李星星赶紧离开。

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草坪修剪得平平整整，路边的景观树也修剪得圆是圆，方是方，整整齐齐，纹丝不乱。花坛里的花一团团一簇簇地开着，被初夏的夕照抹上了一层橙金色，显得格外浓艳。

李星星惯来是不走平坦大路的，总喜欢在景观带里的石径小路上穿来穿去，李卯虽然穿着高跟鞋，但也只得跟在后面。

“姑妈，你很怕吴老师吗？”李星星走着走着，突然抬起头问李卯。

“怕？我为什么要怕你们吴老师？”李卯感到莫名其妙。

“那为什么你看到吴老师就拉着我走啊，别的小朋友爸爸妈妈来接时，都跟吴老师聊天了的，说了很多话呢，你都没有跟吴老师聊天。”李星星说着，从一个石板上跳到另一个石板上，好像发现了什么，又蹲下来看石板边爬来爬去的小蚂蚁。

“哦，是吗？”李卯有点啼笑皆非，这小家伙观察能力还挺强啊！

“是的，今天放学时，小美是妈妈来接的，她妈妈就跟吴老师说了很多话，我站在旁边都听到了，她说小美在家里很认真地练习拍皮球。吴老师就表扬小美真棒！”李星星说着，又站了起来，跟着小蚂蚁的队伍走到了另一块石板旁蹲下来。

“我在家也练习拍皮球了，可你没有跟吴老师聊天，没有告诉他，他就不知道我拍皮球了啊，那怎么表扬我呢？”李星星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李卯。

大概是又想起了什么，李星星站起身走过来让李卯蹲下，对着李卯耳朵说起悄悄话：

“吴老师表扬哪个小朋友，就说明他喜欢哪个小朋友，就会送那个小朋友一个棒棒糖。”

哎呀，没想到吴老师专业能力欠欠一点，但撩小朋友还是蛮会的嘛！

李星星看着李卯认真地说：“而且，吴老师要是很喜欢你，还会把你叫到旁边，跟你说很多话。”

“那今天吴老师还跟你说了很多话吗？”李卯觉着有些好笑，拉着李星星的手问道。

“吴老师没有把我抱出去说话，是我找吴老师说话的，我把我碗里的肉给了旁边那个小朋友了，然后我就告诉吴老师，吴老师表扬我做得很棒，就跟我说了很多话，说他可喜欢我了!还给我了很多肉肉！”

李星星说着，把两只手挣脱出来，举到面前一个个数着他今天中午吃了多少片肉肉，数着数着就数糊涂了。

李卯哑然失笑，还可以这样操作？这李星星，还真是人小鬼大！

“姑妈，你去找吴老师说话呀，他就会喜欢你了！”李星星见数不清楚了，就干脆不数了，蹲下来捡起一片树叶，开始逗弄地上的蚂蚁玩。

“呃，好。”李卯有点囧，耳朵又有点发烫，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就随便支吾了两声搪塞过去。

我去找吴老师说话？让他喜欢我？咂摸着李星星这句话，似是而非，看上去童言童语，童言无忌，实际上也还貌似有几分道理。

李卯看着正专心致志拿树叶逗弄小蚂蚁的李星星，这小家伙还真不傻啊！

……

下班的时间，虽然人是到点就走了，但刚返岗，又是组长，一些工作上的事还要梳理安排一下，晚上李卯没让李星星玩太久，就哄着他洗澡上床睡觉了。

这些日子以来，也许是换了个新环境，新鲜的人、事、物层出不穷，吸引了注意力，也许是震慑于李卯的严格管教，又贪念李卯的吃喝奖赏，当然也许是李星星还小……

总之李星星没有表现得丧亲后的极端痛苦或压抑，有时候甚至还有些没心没肺。但晚上上床后，总会时不时地哼唧一下要“奶奶”。

李卯知道过去恐怕都是母亲在哄星星睡觉，要改变一个孩子的记忆和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于是，更是用上十二分的耐心、十二分的温柔去给李星星讲睡前故事，去哄李星星睡觉。这么多天，总算没出什么大问题。

因为今天睡的早，李星星还不是很困，就在床上多听了几个故事，多辗转反侧了几下。不知脑海里想到了什么，竟然呜咽着要起“奶奶”来。

李卯沉默了好一会儿，只用手轻轻拍打着李星星的背，口里开始哼一首小时候的童谣。

那是很小的时候母亲教自己唱的，虽然当时教自己唱只是为了好帮母亲带弟弟，但母亲教的时候，被母亲拉在怀里的感觉，李卯一直埋藏在心底深处。

后来每次遇到不公，被母亲呵斥,甚至被母亲打骂的时候，李卯就会把它拿出来，细细咀嚼，慢慢品尝，慰藉自己，原谅母亲。

“小细伢子上南洼，

刨个坑儿种西瓜，

先长叶，后开花，

结个西瓜圆又大，

乐得星星笑哈哈。”

小时候是“乐得李添笑哈哈”，如今成了“乐得星星笑哈哈”。这儿歌妙就妙在最后一句，唱给谁听，就可以改谁的名字，让谁乐得笑哈哈，还真是美好的祝愿呢！

听着熟悉的歌谣，李星星的啜泣声低了下去，慢慢平静了，睡着了。

李卯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桌前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要看的论文和项目，打工人永远有干不完的活儿，真是令人头疼。

李卯冲了一杯咖啡，打起精神、集中目力盯着电脑屏幕，高效翻阅着文件资料……

等一切结束，已是半夜12点。

李卯转了转脖子，又举起手臂，两手交握，用力向上拉伸了一下肩背，突然左眼一阵刺疼，李卯赶紧闭上眼，靠在椅背上静静地休息，等缓过劲来，才把刚才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用无名指腹轻轻点了点左眼，确实疼痛感消失了，这才睁开眼起身去洗漱。

洗脸时看镜子，李卯又发现下巴处长了一颗痘，想凑近些看清楚，却是怎么看都是朦朦胧胧的。

李卯闭上左眼试了试，又闭上右眼试了试，感觉左眼的视力又下降了些。

李卯已经不记得当年是什么缘由了，只知道是弟弟的什么事自己没做好，母亲恼了，李卯争辩了几句，正在包饺子的母亲甩手一个擀面杖扔过来，正好砸中左眼眉弓处，当时就破皮流血，青肿一片，连眼珠都充血变红了，过了将近两个月，眼白才逐渐恢复原本的颜色。

再后来左眼视力就比右眼差了些。等读完了高中，大学，研究生，左眼视力越来越差，好在一直有右眼顶着，没有影响学习，周围人也就不知道。

而自己平时看东西要多花费多少功夫，只有自己知道。

“知道又怎样呢？又没钱治。”李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着。

右眼貌似还好，虽然不是1.5的好视力，但自大学检查的1.3过后，就一直稳定在这个水平，只是左眼，工作强度大时，看屏幕久了，眼睛会偶尔痛一下，现在左眼离镜子这么近，都看不清楚了，也许该去医院看看了。

本来这次休假是打算去看的，家里的事这么一折腾，加上每天带星星，自己也忙忘记了，就又耽搁了下来。

李卯静静地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脸：应该算是好看的，工作后手里宽裕了些，也就能在脸上多下点本了，虽然不像英格丽那样“贵妇”级保养护肤，但女孩子，只要有心拾掇一下自己，加上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总能显得唇红齿白，细嫩清雅。

李卯最满意的是自己的鼻子，高低宽窄正好，小巧秀挺，线条柔和的鼻梁让原本不算太出彩的眼睛也显得深邃有神了些，左眼虽然视力比较差，但因为自己在意，所以总跟着视频做眼球操，练习得眼波流动，顾盼有神，于是从外观上也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人生就是这样吧，仅仅都只是外观上看着一切都好，而实际上呢，是痛苦，是残缺，是遗憾……只有自己知道。

李卯轻叹了口气，赶紧洗漱完毕，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