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人原就是这样。www.maixi9.com
她满心以为,自己给季笙寻了个实在算不上好的去处——看在她尽心侍奉过自己一段时日的份上,叫季笙落到那样的人户,心中原是有些淡淡的不舍的。
然,在今日见得这陈三郎的容貌时,那种遗憾却又突然成为了某种不甘——
这样的风华气度,配一个小小庶女,虽只是妾,却是亲自求娶,是为贵妾,更何况,是这样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容貌……
一个小小庶女,配这样的人户,是有些高攀的。
但好在,美玉有瑕。
这陈三郎虽生得一副好容貌,但他举止轻佻,言行实在算不得大雅,如此一来,原有十二分芝兰玉树的气度便也大打了折扣,只余下不过三四寸。
心里头憋着的那口气便悄悄地顺了一些。
“原是陈氏三郎。”她比划一个请的手势,“既是贵客,便上座吧。”
见得永安王妃松口,陈三郎与太医对视一眼,心中便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二人坐下,有人上茶来,热气腾腾地,在冰天雪地的冬日,平添几分微暖。
茶入喉,香弥漫,干渴的嗓子得了救赎,老太医方才长舒一口气,目光一转,望向永安王妃。
“观娘娘气色,似乎已然大好。”
“自是。”永安王妃微抬了下巴,娇矜一如往昔,带三分疏离,正是高傲的她惯常做的姿态。
唯眼中异色一闪而过。
微凝的目光落在太医一双浑浊的老眼上。
不知为何,永安王妃始终觉得今日这位老太医,与她那日在病重所见之人,似乎略有不同——
那日她昏昏沉沉地,又睡在黑暗中,但诊脉的人偶尔抬首的惊鸿一瞥中,却有一双如盛满了一整个春日的雨水的眼,明亮且温暖。
浑不似今日这双老眼浑浊。
但她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微怔过后,手便搁在一侧,一枚南红戒子衬得她肤如凝脂一般。
“既是王爷定下的,我虽是当家主母,却也是内宅妇人,倒不好驳了王爷的意思。”
果然有了希望。
老太医扫陈三郎一眼,陈三郎早有准备,忙将怀里的礼单双手奉了上来:“虽只是纳妾,可礼不可废,娘娘且看,此乃在下为纳四姑娘准备好的礼单。”
他摆摆手,财大气粗的模样:“不值当什么,娘娘便只当看个趣儿。”
永安王妃闻言便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纵是在郑重地说这样的大事,他眉目仍十分轻佻,与自己边上一个侍女目光纠缠,难舍难分。
心中的不喜便又更深了一层。
但好在,她也并不是要特意为自己寻一个合心意的女婿,只是为了将手里的一个烫手山芋扔出去罢了——既是如此,扔垃圾的人又会在意垃圾桶长得是否合心意。
永安王妃便咳嗽一声。
两道纠缠得难舍难分的目光顿时如触电似地松开了。
修长的玉指搭上了大红的洒金笺,入手便觉一沉。
她微凝神,缓缓将礼单展开,目光不过扫了一二行,心中便是一惊,下意识地又扫陈三郎一眼。
上头数目品类之多,实在令人咂舌……
便是长安城里头的达官显贵们娶妻,也不过这个阵仗了——然,他不过是纳一个庶女为妾。
不由自主地,永安王妃收起了心中隐约的轻慢:“未知阁下是什么来历。”
听得永安王妃垂问,陈三郎方才将恋恋不舍的模样从一个婢女身上收回,摆了摆手:“哪里有什么来历?在下不过是个行脚商人罢了,旁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唯这些年奔走四方,倒也赚得了一些银子,这礼单也算不得什么,娘娘权且收着,日后,若是能用得上在下的,只管张口便是。”
一副十分豪爽的模样。
然。永安王妃却觉得他这模样与气质十分不匹配,仿佛浊世的佳公子身上突然染了铜臭,此前因他容貌而生的好感若有十分,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却只剩下不到三分了。
虽然,如今她的确很需要银子……
“啪”地一声,永安王妃合上了礼单,嫌恶地看他一眼,“既是如此,我便收下了。再过些日子,你们择个日子,只管来将人抬走便是了。”
闻言,陈三郎却下意识扫了永安王妃一眼。
“娘娘是说,不必寻钦天监么?”
他这句话,问得有些突兀,永安王妃听在耳中,不由觉得有些奇怪:“请钦天监做什么?”
陈三郎面上便多了几分不满:“虽只是妾,可她到底出身王府,我此番纳她,也正是因她出身之故,可若是静悄悄地便将人抬走了,那又与锦衣夜行何异?”
他摇头道:“须知我陈三郎的妾,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的。”
竟像是对她的决定十分不满——这倒有些超出了永安王妃的预料。
她忍不住看对方一眼:“京中贵女嫁娶,也多是寻了各府德高望重的长辈寻日子,可她们都是嫁娶,而非纳妾——”
一个小小的妾,哪里能用得上钦天监。
“这便有些不妥了。”陈三郎皱起了眉,“须知这世上,人与人原是不同的。贵妾与贱妾,自也不一样。”
他目光落在被永安王妃搁在一旁的礼单上:“若只是纳一个区区的贱妾,我又何须劳这许多神?一点聘礼一摆,粉红小轿一抬,难道,这世上还有会拒绝我陈三郎的人不成?”
说得理所当然,态度鲜明,对自己仿佛有种盲目的自信。
“你当我纳王府千金是为了什么?充盈自己的后宅?”
他哼一声,“若不是瞧在她出身王府的份上,一个区区庶女,与我陈三郎提鞋都不配,又何须我耗费如此精力前来亲自求娶?”
态度,已经有些不大客气了。
永安王妃心中的不满更甚一层。
心里头,已悄悄地将丈夫咒骂开了,唯面上仍装得一派平静的模样,仿佛面前这个人说得再多,也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
“你说够了吗?”
她淡淡哼一声,连看也不肯看他,唯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张大红的洒金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