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子序清了清嗓子,露出悲恸的表情。
“是啊,我的母亲是孟断鸿害死的。”他颤声道,“准确来说……是孟断鸿与我二姨母妮亚卡琳联手,一步步将我母亲推向深渊。”
他的嗓音克制而悲沉:
“二十二年前,我的母亲捷娜卡琳,与我的父亲项冬相识相爱,并诞下了我。我们一家三口团圆,幸福,美满。
“母亲和父亲都是悲天悯人的心肠,不愿看北境两国人民百年陷于战乱中受尽苦难,父亲说服母亲领族人议和,归顺大楚,两族相安。
“此事上报于大楚皇帝后,他派来了孟断鸿,领兵协助我们一族,反定北境其他乱族。”
他……不,可以说是所有罗刹族人——谁都以为此事了后,父亲与母亲也能从此名正言顺地成亲相伴一生一世。
谁料半路杀出的这个孟断鸿,对他母亲一见钟情。
捷娜卡琳是罗刹族的门面,但切实商谈正事时,大多都是妮亚卡琳出马。
议和归顺,这样的行为在许多罗刹人眼里与投降认输无异。但当年大家最终之所以同意,其间也离不开妮亚卡琳的推波助澜。
妮亚卡琳在暗中,比所有人知道的都早地,接触到了大楚皇帝的劝和使者。
说的准确点就是,孟断鸿。
是的,妮亚卡琳与孟断鸿早就联手了。
为了获取更多大楚送来的利益,她不惜出卖了自己的长姐,答应孟断鸿,一定把捷娜卡琳许配给他——
甚至不顾捷娜卡琳早就有了项冬的孩子。便是他,项子序。
陈述至此,项子序忽然轻笑一声。
那个人和孟休,翻篇旧案是为了揪出真凶、替杰诺斯基昭雪沉冤;
他也想翻篇旧案,所以安排妥当了一切,为了他们能顺利翻案——
是为了找出杀了妮亚卡琳的功臣,更是为了引发当下之事!
“方才在文署里,有个愚蠢的楚国锦衣卫居然妄言要将弗塔莉带出雪山处置,因为她随父亲是参州人。”他的声音清冷了些:
“岂有此理!弗塔莉虽然有一半楚国的血脉,但她是全心全意都为我们罗刹着想!她为了我母亲,大家的捷娜郡主杀了妮亚卡琳那个叛族的逆贼,她当是我们的英雄,怎能让楚人将她带走处死!”
方才他的旧日故事都只是铺垫,铺垫自然是为了当下之事。
诸多罗刹人的情绪被他点燃,有人挥起拳头道:
“就是!当年捷娜郡主被迫抛夫弃子嫁到楚京,这本就是楚人阴谋算计!五年前他们又将捷娜郡主害死不够,如今又想把我们的英雄带走处置,真是痴人说梦!”
“要让他们知道,这里是罗刹雪山,不是大楚参州!”
“这里是罗刹雪山,不是大楚参州!”
“这里是罗刹雪山,不是大楚参州!”
群众们的愤怒已经被全然燃起,项子序趁热打铁道:
“多谢诸位替我的母亲打抱不平。但我还要说的是,为我母亲心痛多年、思不欲生的,还有我的父亲——如今的参王项冬。
“我们筹备多年,就是为了今日能厚积薄发......我们参王府,希望能助罗刹雪山一臂之力,颠覆这卑鄙无耻的楚人统治,重拾罗刹之威!”
罗刹群众们纷纷举拳高呼。
“说得好!反了他丫的!”
“推翻楚国暴政,重建罗刹天下!”
“推翻楚国暴政,重建罗刹天下!”
“推翻楚国暴政,重建罗刹天下!”
啪,啪,啪。
项子序抬手鼓掌,掌声在一片呼声中很是渺小,但围得近的人看见他鼓掌的手势,都自觉的停下了呼声。
“既然我亲爱的族人们都有此侠肝义胆,那么请大家跟我来。”他看向身边的克里茜族长满目诚恳:
“三姨母,请您带我去到那里——由我母亲设计的,雪山的镇山之库。”
克里茜族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随我来罢。”
众多雪山群众原本还是一轰乱地围着,见项子序带头走动,这么多人居然在几息之间无声无息地形成了规范整齐的队伍。走了一段,竟然还能齐声踏步起来。
克里茜族长带项子序来到一座山洞前。
山洞有一扇半圆形的庞大石门,上面雕刻着属于罗刹的图腾神兽——熊。
“我娘曾告诉我,如果有一日罗刹族人遭难,她没法赶回来保护大家的话......”项子序在石门前站定,如同一个受母亲训言的乖孩子:
“那就让我赶回来,回到雪山罗刹村,打开这石门,带领族人,取出她为大家贮藏的最后利器,为雪山而战,为罗刹而战!”
闻此,罗刹人们一片惊呼后连连叫好。
“说得好!为雪山而战,为罗刹而战!”
“请小王爷开启石门,带领我们为雪山而战,为罗刹而战!”
“请小王爷开启石门,带领我们为雪山而战,为罗刹而战!”
“请小王爷开启石门,带领我们为雪山而战,为罗刹而战!”
建立了斗志雄雄的群众基础,项子序嘴角抿出一个笑容。
他仰头,凝望石门壁雕片刻。抬起手,在图腾上拨动方块。
少顷,他缓缓松开手。
只听大地“嗡”地一声震动一瞬,石门一抖,果真颤颤巍巍地升起!
大量的陈年泥沙随石门升起而倾泻下,罗刹群众们震惊地仰望着这撼动人心的一幕。
“天哪,他竟然真的把这个秘洞门打开了!”
“我们不知多少人尝试了多少年多少遍,无人能解;就连妮亚族长......不,罪人妮亚卡琳和克里茜族长,都解不开捷娜郡主的图腾!”
“所以......他果真是捷娜郡主的儿子?”
“你这不特么废话?竟然敢质疑小王爷的出身!”
在群众们密密麻麻的讨论声中,项子序沐浴着无数景仰臣服的目光,转回身,面朝族人,伸展双臂。
他当然是母亲的孩子啊。
只有母亲的孩子,才能打开这扇门。
母亲的孩子。
母亲的孩子......
不知为何,项子序的脑海中莫名回荡着这五个字。
就好像,有什么非常关键的事被他漏算了,或者是,超出了他的预算——
他忽然从众望所归的快感中惊醒过来。
就好像他的惊醒也同时惊到了众多族人一般,他发现族人们此时的目光也不景仰不臣服了。
此刻,族人们望着他——满面满眼都是惊愕,和骇然。
其实,是望向他的身后。
那扇已经完全打开了的洞石门。
他们的眼神却也不是仰望石洞石门的阔然之感,而是有焦点的凝聚。
凝聚在,他的身后。
这使得项子序感到背后燃起四道灼烧之感。
他抬脚,一步一步,有些僵硬又沉重地转过身。
是啊。
母亲的孩子,能打开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