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万莫关封禁之日。
陈竺鹤隐隐有种预感,万莫关也将如平靖关一般,教人封了进出。他如今只能赌一把,赌他能在传话的士官赶到之前,从军营中取得他遗落的身份令牌,否则无论他到了哪座城池,都过不了守城护卫的盘查。
天空中尚未露出鱼肚白,一切都是灰茫茫的,让他始终觉着四周暗藏着危机。
“拼死拼活赶了这么久的路,总算只用了大半日的功夫到了军营。”看着守夜的士兵如往常一般,皆是十分困倦的模样,他心里略松了口气,好在赶上了。
冬日里,鸟儿们早就到南方过冬了,若是有只鸟兽都是稀罕事。镇北军中传话无非是信鸽与传话信使两种途径,可他在平靖关这几日从未见过空中有鸟类飞过,那便只能是信使了。
“劳烦各位了,还请给我开个营门。”陈竺鹤很是有礼地轻声唤醒几欲入眠的守卫。
而正鸡啄米般点头的士兵立即浑身一震,醒转了过来,忙抱紧了手中的长枪,扶好歪了的头盔,这才睁大迷蒙的双眼,仔细瞧着面前人的容貌:“是…是陈少监啊,属下没有,没有睡着!”但一时心虚,倒把实话讲了出来。
“长夜漫漫,滴水成冰,疲倦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太过自责。我眼下有急事要进军营,还请打开营门。”不是他不着急,可再急切也不能在旁人面前露了马脚,所以他只得耐着性子催促道。
“是,是!”
按照顾主簿提前告知的那般,陈竺鹤回了自己的营室,作为少监,他的营房是单独的小帐,门前也有士兵看守。不过今日情况特殊,为了保证私隐,他唤醒睡着的守卫,让他回去休息了。
帐内等着他的便是瑞阳放在陈家的暗卫,眼下已清醒过来,向他行了礼。
“少监还请随我速速回京,老爷他病重,郡主请来了太医为他诊治也未曾见效,太医的意思是……大约只剩月余了。”
虽说心底已隐约猜到是父亲出事了,但未曾想到竟只剩下如此短暂的时间。他懵了片刻,不知该如何放置自己的手脚,只觉着脚下一软,若非有暗卫抚扶着,怕是就要摔在地上了。
“快帮我寻我的身份令牌,如今一时半会也弄不到路引,便只有令牌可让我进京了。”二人翻箱倒柜了好一会,终于在榻间的缝隙中找到了令牌。
在这片刻之中,陈竺鹤将伤恸与无措深埋进了心底,眼下可不是情绪用事的时候。他有意弄乱了自己的长发与衣衫,将眼睛揉得通红,直奔参将营房而去。
“杜参将,杜参将!是我,陈竺鹤。”没等守卫拦住他,他就朗声呼唤着,势要将上峰从沉睡中唤醒。
不出片刻功夫,睡眼惺忪的老参将裹着被子,将将露出了个脑袋,问道:“是陈少监啊,这天都没亮呢,你来寻老夫有何要事啊?”
“还望参将原谅则个,实在是事情紧急。”说到此处他更为动情,十分哽咽地道:“京城家中来信,我爹病重,没有几日了……还请参将允准,让下官回京给父送终!”
见他如此着急,整个人都凌乱不堪,参将忙道:“这是自然,陈少监快去吧,旁的等天亮了,老夫自会帮你补齐!”
“多谢参将!”言罢,他便飞一般地回到了自己的营房,暗卫已用这片刻的功夫收拾好了他的行装,二人不多言语就往营地口奔去。
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天亮了,营门口列着武装之后的雄兵,挡在了出口处。
“哟,这不是年轻有为的陈少监嘛,这天才刚蒙蒙亮,你拿着包袱是准备去哪啊?别告诉我你在镇北军干不下去,被赶出去了,呵呵。”
阵前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重甲的将官,赫然便是长驻在封狼关的骑兵师佟参将。他不过而立之年,便能做到骑兵师三大参将之一,这等升迁速度,在镇北军已是闻所未闻。
可偏偏陈竺鹤不过二十有余,就凭借着诸多功劳掌了镇北军的火器营,于品阶而言也只低了他半阶。虽说二人此前从未见过面,一人是武将,一人研究火器,可只因皆是青年才俊,私下里就被不少人相提并论。
佟参将自幼入军,从低处摸爬滚打上了如今的位置,自从知晓了他的存在,便只觉着这个所谓的陈少监定是走了何处的关系,年纪轻轻便几连跳,如今更是一来便执掌了镇北军的火器营。这等小人,哪里有脸与自己相较,因此对他更是不忿。
今日虽说是二人初次相见,可头一句话就带了十足的火药味。
然陈竺鹤因此前未曾见过来人,心下只剩疑惑,不明为何对自己恶语相向。“在下在军中时日尚短,多有疏忽,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让他没想到的是,话刚出口,对面人竟增了几分怒意,驭着马向前了几步,让他都能感受到马的鼻息……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看你在镇北军是白待了!”放完狠话,就牵着缰绳使劲一拉,马顺从地立即转身向后。
若非他躲的够快,怕是就被马蹄踩中了。
“我们将军是骑兵师的佟参将,奉命领兵封锁万莫关军营入口,陈少监,请回吧!”一旁的士兵举起了手中的兵器,指向了他身后的营地。
这下,陈竺鹤的心沉到了谷底,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吗……可他不愿就此放弃,哪怕来人显然对他没有半点礼节可言。
“下官见过佟将军,此前久闻将军英勇威名,从未得见,今日实属下官之幸,可见将军英姿。”上来先拍个马屁,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做的也是这个打算。
可惜,佟参将并不是常人,他只是轻蔑地笑了笑,直言道:“莫拍老子的马屁了,小心拍到马腿上,老子最见不惯你们这种说话文绉绉的人,既然在军营,就给我好好说话。”
但这带有羞辱意味的话语,并未让陈竺鹤面色变了分毫,他只是恭敬地道:“实在是因为家父病重,所剩时日不多,下官这才急着此时出营,还请将军看在为人子女孝道的份上,放下官一马,让下官能见着父亲最后一面吧!”
孝道人伦是大事,哪怕佟参将再看不上他,也不好拿这种事驳了他,便随意找了个借口道:“你身为一营之长,就这么说走就走了?不合适吧。”
“回将军的话,下官已经得了杜参将的允准,这才敢出营回乡。”
“杜参将是火/枪营,你是火器营,他怎么能拿你的主意?”
陈竺鹤抬眼瞧了一眼面前人,心中有些无奈,但仍然颇为耐心的答道:“因着杜参将比下官的品阶要高,且火/枪营与火器营从前皆属杜参将统领,因此如此下官的直属上峰仍是杜将军。”
得了上峰允准,有正当出营的理由,然佟参将却只是随手一挥,底下的将士们随即冲他们架起了进攻的阵势,吓得暗卫连忙挡在了他的面前。
“佟将军这是何意?”陈少监面沉如水,拨开暗卫,正面向前了两步,身子与枪头只隔了几寸,却丝毫没有退意。
“陈少监总也得体谅体谅本将军的难处,我是奉了上头的命令来的万莫关封锁军营。咱们镇北军讲究的便是军纪严明、军令如山八个大字。既然如此,便不要怪本将军心狠了,请回吧!”佟参将扬起右手,作势要再挥手,让底下的士兵真的进攻。
暗卫担忧陈竺鹤的周全,赶忙将他拉回到了安全的位置。
“那……不知将军可否替我传封书信,让家父好能安详地去?”
“陈少监,封锁二字不知你明不明白,别说书信,就连苍蝇都不许飞出半步。否则,看本将军的铁骑——答不答应!”
回到营房之中的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下骑兵师调来少说千人铁骑,只为守住万莫关军营。可是当陈竺鹤与顾主簿离开平靖关时,分明只有原本的松散守卫继续守门罢了,究竟为何两关相差殊异?那几个鬼鬼祟祟的奸细,又是从何而来,目的为何?
暗卫听了少监提及的平靖关情形,心中有了更可怕的猜想,不由得问道:“大人,要是那几个奸细只是打头的,后面还有大部队,该如何是好?”
“你说的也正是我最为担忧的事情,顾主簿临走时特地明里暗里再三强调,镇北军中分三关,封狼关的部队皆是秦家嫡系,万莫关的将士也都是老早就归降秦家的了。唯有平靖关的部队,有不少从前姓袁……”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在二人可听见的程度,以防外泄。
四目相对之下,二人皆瞧见了对方眼中的担忧,以及对未知的不安。如今身在平靖关的将士们,是否还能保全性命,几关为何要封锁,又究竟何时能解除封锁……太多的问题,萦绕在陈竺鹤的心中。
“燕北,真的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