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外的这一场闹剧随着禁令,在将士们之间广为流传。虽说一开始众人都带着不解与探究,可多年来的严苛训练已让他们学会了绝对的服从。
开始的两天,骑兵师的人严格执行着不准任何人进出的命令。可是营地里数万人每日所制造的秽物,因着禁令也堆砌在军营之内,不出三日,营内外已是臭不可闻。
“这样下去万莫关得改名万臭关了,还是每日定点让专人往外运秽物,你们时刻盯着就是。”佟参将被臭得头脑发胀,不得不在面上蒙上了布条。
在营内的将士们更是苦不堪言,到处都弥漫着难闻的味道,更是人手一条布带,蒙住了口鼻,才能勉强生活。好不容易听闻禁令松动了一丝,好歹能让秽物出营,食物进营后,大家的抱怨声才勉强轻了些。
作为掌管火器营的陈少监,此刻却躲在厨房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与帮厨杂工交谈了起来。他们躲在此处又蒙着面容,教人看不清是谁,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唯有二人自己能听清彼此的话语,使得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未曾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大人,你可知为何突然封了军营?”
“具体缘由我也不大清楚,只知晓应当是封狼关先出了事,邵将军把心腹送来平靖关警告我等,莫要靠近封狼关。而后平靖关和万莫关就相继被封了进出,最可疑的还是平靖关附近出了几个奸细,还想伤我。”
杂工忙仔细瞧了瞧陈竺鹤上下,确保他并未伤着才松了一口气。郡主将他暗中送来镇北军,就是为了护少监周全,可不能让少监出事。
“竟有奸细!这……那大人今日来寻属下,是想让属下做些什么呢?”
见他惊得声音都扬了两分,陈竺鹤赶紧做噤声状,答道:“我想让你混出军营去,把这几日的情形与疑点禀报给秦家三爷秦延之。然后速速赶回京中,同样将前因后果告知郡主和秦源秦大人,让他们定夺。”
为了让伪装成杂工的暗卫更好地传递消息,陈少监特地将这几日的经历细细道来,生怕漏了一星半点线索。
“大人,敢问为何要禀报秦三老爷,他不也是镇北王府的人吗?若真是秦家要反,他也做不了主呀。另外属下还是不明白,究竟为何要封锁了平靖关和万莫关。”暗卫摸了摸脑袋,露出了带着尴尬的笑容。
说他糊涂,他能从迹象之中敏锐地猜出秦家有反意;可若说他聪慧,哪有做暗卫的这般直白地问主上安排行动的原因的。
不过好在陈竺鹤一向是最耐心不过的,他只是浅笑着答道:“你家郡主临走前同我说过,秦三老爷是个可信的人,若遇见了事情提她和秦源的名号,他会出手相助的。她信他,我自然也信他。”
另外隐在他心底的缘由,便是他指望着秦源父亲与此事无关。虽说眼下还不能坐实了秦家有谋反之意,可平靖关前脚被封,后脚就出现了可疑的奸细,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就算不到谋反的地步,秦家也有除了圣上在燕北势力的意图。
派人去将这些事情告诉秦延之,也是让他能提前做好准备。都是秦家人,大约他更能知晓此事是由谁一手导致的。
暗卫的脸僵了僵,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事关生死之际,怎得少监还在这儿女情长。“大人不与属下一道逃出营地吗?要我说,一开始大人就不该回来的,就算没有身份令牌,您也能寻见别的法子进京。”
这话说的倒没错,若不顾旁的就想进京,也不是没有法子。“但我是镇北军火器营的少监,我如何能直接抛下我的属下与袍泽,不管不顾地自己逃了?再说事情也未尘埃落定,若其中真有误会,我身上可就要背一个逃军的罪名,轻则杖刑,重则便是牢狱之灾了。”
“眼下我更不能走了,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我们,你是个从不与旁人交际的杂工,就算消失了怕也没有人会发现。可我是少监,统领着整个火器营,若我失去了踪迹,只怕是佟参将会挖地三尺把我寻出来,不就耽误了大事吗!”
微微叹口气后,陈竺鹤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包得严严实实的信,递到了暗卫手中。
“这信已经包了一层防水布和一层防火布,还烦请你替我送回家中。家父时日不多了……我身为人子,未能在他床前尽孝,是我的不是,只盼着你能在他老人家临走之前,将这封家书送到,也算全了我们的父子情份。”
提及父亲,哪怕是一向坚毅的他,也再难忍住红了眼眶。母亲走后,便是他们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可谁能想到他竟被困在此处,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愧为人子,愧为人子啊!
但眼下不是悲恸的时候,他得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谈及日后。
“现在唯有运送秽物和食物的车可进出军营,且有专人看守,还有骑兵师的士兵在一旁监督。虽说这法子难上加难,可也是眼下唯一的途径了,我会竭尽所能助你出营,但后面的路,就只能看你自己的了。”
“是,大人。”
是日下午,冬日里天黑的早,今日又下了点蒙蒙细雨,不过申时中的时辰,天就黑得紧了。
装载着满满秽物的车辆缓缓向营外驶去,可还没等到营门口,藏在桶内紧捂口鼻的暗卫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佟参将,已经整整三日了,究竟何时才可解封?家父是真的时日无多了,每多耗一日,下官能在父亲床榻边尽孝的机会就少一分。下官母亲早逝。与父亲相依为命,还请将军看在孝道的份上,给下官一个准话,允下官回乡吧!”
陈竺鹤带着几个属下占据了营门口的位置,他给佟参将深深地做着揖,放下了所有脸面与尊严,只求一个痛快。
可佟将军军令在身,自然不能同意,“不是我有意为难你,实在是上头的命令,我也不敢违抗啊。至于何时解封,我也做不了主,都得听上头吩咐。”
这几日陈少监有事没事就来寻他,一开始他还觉着颇为畅快,可次数多了,他也多了几分无奈。为人子女不能为父母尽孝,这种痛他也曾尝过,母亲病逝之时他在阵前拼杀,连她的头七都没能赶上。因此,他对面前人的心态也从看不上,逐渐转向了同病相怜。
可是王爷的吩咐,对他而言是比圣旨还重的命令,是要绝对服从的。所以他尽管心中也有几分动容,可也只限于此了。
“烦请诸位大人们让一让,这秽物要是沾到诸位身上,小的们也担待不起啊!”负责运送秽物的汉子讨好地笑着,车也驾得平平稳稳,教人升不起半点疑心。
若是运载食物的车,骑兵师的人倒是会仔细搜查,可运秽物的车辆,实在是太过难闻,他们便只是随意看了看,还没等到他们开盖检查,一旁便又开始了。
“敢问将军,您这几天总说上头、上头,那这上头究竟是谁啊?”
“这是你能问的吗!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几斤几两的还敢质疑起老子来了。怎么,你是觉着我胡编了个军令,大冷天的不在封狼关里好好待着,跑这儿来吃苦受累了!”
见双方长官呛出了火气,下属们也赶紧上去拦了下来。检查的士兵自也不例外,挥挥手让车辆过去,也跑去看热闹了。
躲在桶里一直悬着一口气的暗卫,随着车辆微微晃动的动静,便知已是离了军营,总算能长出一口气。可这下桶内污秽的味道涌进口鼻之中,差点没教他活活呕出来。
一刻钟后,车停了。
“出来吧,这下你我两清了。”车夫确认四周并无半个人后,敲了敲他所在的桶,让他快些出来。
暗卫连忙顶开桶盖,一跃而出,直接跳进了一旁了湖里。哪怕天气已经冷的快结冰了,他也得赶快将身上的气味给去掉。不出片刻功夫,他已哆哆嗦嗦地洗净了,接过车夫递过来的衣物,连忙换上,再将藏在车缝中的信封揣进怀里。
“不过是你噎着时候帮了一把,算不得什么,今日多谢了!”
言罢,他的身影就随着轻功的施展,消失在了车夫的眼中。
他费尽了所有气力,才在次日午时赶到了云城。没有路引,陈竺鹤便替他造了一份身份令牌,凭着此物,他轻轻松松地就进了城。
等他到达了镇北王府门外,用着瑞阳郡主的名号,让门前的守门人通报一声秦家三老爷时,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们家三老爷前几日就出府了,眼下不在云城。”
“不在云城?三老爷不是一向不出王府的吗,怎么此时出城了?”
门卫也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为何。
“那三夫人可在府中?”暗卫转念一想,便又问道。
“倒是在的。”
“还烦请帮我问一声,三夫人眼下可有空闲?”
门卫尽职尽责地替他跑了一趟,可回来时仍是摇头,“三夫人潜心礼佛,不见生客,还请回吧。”
这下,暗卫也无法,只得转头向京城赶去。只是一个疑惑始终萦绕在他心头:秦延之,到底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