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第一天,学堂里散落着新来的学子们。
本次入学共五百人,按照入学考试的成绩分成从甲到癸十个班。
因着书院还未给学子们分配座位,故而大家都随意而坐,三三两两地攀谈起来。
陈娇和雪青来得有些晚,因着昨晚夜游书院,今天都有些精神不济,刚到甲班门外,又听见薛文策的声音。
“现学院并未分配座位,大家都随意而坐,你凭什么叫我换位置?”
陈娇和雪青无奈对视一眼,已经猜到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没错,又双叒叕是薛文策和楚云飞起了争执。
薛文策早上趁众人还没来,便从地上起来,换到了第一排趴着睡。
楚云飞喜欢坐在第一排正中间,便让人把薛文策叫起来。
薛文策睡梦中被吴文才推醒,让他给楚云飞让位置,新仇旧恨,火冒三丈,便又掐了起来。
吴文才懒得再跟这个刺头废话,正打算仗人多的优势把薛文策从座位上拖走,便听到旁边小声骚动起来。
“竟然是单期先生。”
“谁啊?”
“他是十二年前的榜眼。”
“榜眼?!那不是应该入朝为官了?”
“原本是的,但他好像志不在仕途,当官没两年就又辞官四处讲学,他的课可是一座难求”
“他朝甲班过来了。”
陈娇和雪青回头,看见一个身着青衫的美髯公缓缓而来,想必就是那位单期先生。
单期进了学堂就看见几个书生将薛文策团团围住,楚云飞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目光挑衅地看过来。
单期走上前去,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吴文才几人看了楚云飞一眼,不敢说话。
薛文策咬着牙,他不认识这个人,方才那些人说这个单期先生是个如何如何厉害的人物,可要是他在楚云飞面前也来奴颜婢膝那一套,此刻向他说明状况无异于自找耳光。
片刻沉默后,学堂一角传出声音:“楚云飞要抢薛文策的位子。”
众人一听这话,齐齐往角落里看去。
哪位勇士,竟然敢当着楚云飞的面这么说。
却在看到角落里坐着陈娇和雪青的时候,很多人由难以置信转为了恍然大悟。
旁边的人见状连忙低声询问,方才得知这就是那两个不知道身份背景却住在甲字一号房的关系户。
方才陈娇和雪青见单期先生走来,便先进门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落座。
这会子大家都不说话,连苦主都变成了锯嘴葫芦,雪青看不下去,径自开口。
薛文策抬了抬眼皮,看到说话的是雪青,又把头低了下去。
竟然是这个家伙。
明明跟楚云飞是一丘之貉,现在又跑出来说这种话,莫名其妙。
雪青这话很清晰明了,单期又把目光投向吴文才几人,从他们心虚躲闪的目光中已然明了事情真相。
他肃然道:“仗势欺人,压迫同窗,请你们出去。”
薛文策猛然扬起头看向单期先生,眼中光芒大盛。
他忽觉得鼻头一酸,一股泪意涌了上来,赶忙又低下头去,怕别人看到他红了眼眶。
楚云飞一耸肩:“你算什么东西,配叫我出去?”
单期面不改色:“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夫子,比不得令尊身居高位。但是今日书院聘请我来授课,我就有权不给品行不端的学生上课。你一刻不出去,我便一刻不教学。”
楚云飞眉毛微挑:“你当我稀罕听你讲课?若是平日,你跪着求我我都不听,不过今日嘛,你拿这个来要挟我,以为我会怕你?我偏在这里坐着,你爱教不教。”
单期面色冷峻,走到上首给夫子准备的位置坐下,闭目不言。
薛文策心乱如麻,又为单期能够大公无私而感动,又担心单期是以卵击石。
薛文策不顾惜自身,但甚少有人如此给予他温暖。
薛文策一时间有些后悔,此时倒觉得若能宁事息人,把这位置让与楚云飞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了。
只不过现在事态显然不是薛文策同意让位就能解决的了,此刻让位,反而让单期夫子骑虎难下,里外不是人。
薛文策直挺挺地扎在座位上,被吴文才几人像拔萝卜一样拔了出来,丢到角落。
秦演再一次姗姗来迟的时候,看到楚云飞闭着眼睛将双腿架在第一排的书桌上,上头单期不紧不慢地把手中的书又翻过了一页,剩下的学子们沉默中偶尔夹杂着几声小声的低语。
雪青附在陈娇耳边:“这个秦演是不是有什么压轴癖啊,怎么回回都这么迟来。”
随即,雪青便看到了在秦演后踏入学堂的苏明谦。
雪青默默收住话头,谁还没个来迟的时候,更何况现在也没上课呢不是?
苏明谦和秦演同住一间宿舍,又都是好相处的人,便相约一起出门。
秦演往日习惯于有小厮打理起居,自己动作有些慢,苏明谦默默等着也不催他,两人便来得迟了些。
两人刚找了个地方坐下,立刻便有人凑了过来低声向秦演说明情况。
秦演越听眉头越皱。
这件事由楚云飞抢薛文策的座位引起,又演变成了楚云飞和夫子的对峙。
谁都看得出,罪魁祸首就是楚云飞这个混不吝的。
可他一向顽劣不堪,软硬不吃,他爹刑部尚书三令五申让他改过他不肯,他娘语重心长劝他自新他不从,尚书府家里鸡飞狗跳已经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秦演自不畏惧楚云飞的权势,但却有些拿楚云飞这个人没办法。
他不是楚云飞,做不出强行把楚云飞从座位上拖走的事,也不是楚云飞他娘,劝不动他不要跟夫子置气,况且就算他娘来了,还不知道劝不劝得动。
事实证明,这一次是劝得动的。
楚云飞和单期夫子对峙一天后,刑部尚书的夫人得到消息,急匆匆赶到天府书院,在楚云飞的宿舍里哭天抹泪,直把楚云飞哭得头嗡嗡作响,勉强答应把座位还给薛文策,并且去向单期夫子道歉。
到了第二天,楚云飞顶着被他娘哭了一晚上熬出的两个大黑眼圈,硬邦邦地对单期道:“夫子对不起,我知错了。”
单期看着他透露出疲惫但没有丝毫悔意的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能指望楚云飞一下子变得温驯知礼起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有一个人,你需要跟他有个交代。”
楚云飞转身走到薛文策身边:“不好意思啊。”
也不等薛文策回答,便打了个哈欠径自找了个座位补觉。
楚云飞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耗费心力。
他娘的眼睛就跟通了泉眼似的,一点小事就要用眼泪淹死他。
这点小事,省得跟这些人计较,免得她又来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
薛文策懒得理他,自顾自拿出本书温习。
雪青奇道:“薛文策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好,我还以为他会跳起来跟楚云飞吵架呢。”
陈娇双手撑着下巴道:“他脾气变好,可能是单期夫子的缘故。”
雪娇愣住了:“跟单期夫子有什么关系?他俩认识吗?看着不像啊。”
陈娇摇头:“应当是不认识。”
雪娇更不明白了:“那是怎么回事?”
陈娇轻叹了一口气:“愤世嫉俗之人,往往曾经遭遇过孤立无援的场面,才会导致性格的偏激。单期夫子昨日能够秉持公理,不偏不倚,某种意义上算是站在薛文策的一边,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便没那么愤怒了。”
雪青沉默片刻:“我之前觉得他讲话有些太难听了,其实他……”并没有说错什么。
陈娇猜到雪青未尽之语,也明了她没说出口的原因。
雪青之前对薛文策之前没什么好感,主要是因为薛文策上次说她们和楚云飞是一丘之貉,讽刺她们靠太后权势拿到房间,即是对太后不敬。
虽然是事实,但雪青不喜旁人指摘太后,故而此前对薛文策有些不满。
但她生性善良,此时又知道薛文策偏激的原因,便对薛文策充满了同情。
楚云飞消停下来之后,甲班很是平静了一阵子。
半月后,天府书院迎来了第一次的校考。
等到交完了卷,秦演和苏明谦坐在座位上讨论起这次的考题。
他俩脾性相投,半个月来颇有些形影不离的意思,让一众想要讨好秦演的书生对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苏明谦羡慕嫉妒恨。
“这次的策论题倒有些意思。”苏明谦道。
秦演赞同地点头:“我曾见过不少策论题,这次的题是头一次见。”
“什么乱七八糟的。”楚云飞把书摔在桌上:“与世隔绝的小村庄,村民全都家徒四壁,箪食瓢饮。一个个目不识丁,胸无点墨。更兼民风浇薄,宵小横行。若有拨款千两,问我该怎么治理?又穷又没文化还坏,还一千两,一万两都救不了!”
吴文才在一旁给楚云飞扇着扇子:“就是嘛,这题根本是在刁难考生!”
楚云飞烦躁道:“这破题谁想出来的?”
吴文才忙回道:“我听说,这个题是单期想出来的。原本他不参与出题。结果前几天他跑去找学院说他想到一道妙题,让出卷人把这道题加上去。”
单期的名字一出,楚云飞眉间的沟壑就更深了:“这家伙诚心刁难人是不是?”
吴文才道:“肯定是存心的。他出这么怪的题,若是到时候没人能答得上来,不正好显得他水平高吗?”
楚云飞愣了下,有道理啊。
没想到这个单期表面光风霁月,内心原来这么阴暗。
真是诡计多端。
楚云飞看了一眼吴文才:“你怎么答的?”
吴文才挠了挠头:“这地方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我把钱全拿去建一所牢狱,把刁民全抓进去!”
楚云飞嘴角一抽,起身离开。
吴文才心里一跳,暗忖:不会是我的答案太完美,楚公子自愧不如,生气走了吧?早知道不说出来了。
陈娇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和雪青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从宿舍带出来的桂花糕。
考完试,吃点东西补充□□力。
前几日抽空回了趟陈府,走的时候,流萤和王嬷嬷给陈娇打包了好几斤的桂花糕带走。
陈娇最喜欢的的零食就是金桂院的桂花做的桂花糕。
没有比外面街上卖的桂花糕那种甜腻味儿,但香气却更加浓厚馥郁。
因着甲字一号房和甲字三号房离得近,陈娇雪青和秦演苏明谦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再加上雪青有意无意地找机会接近苏明谦,四人倒也日益交好。
这次的桂花糕陈娇也给他们送了一些,收获了两人的称赞。
陈娇想起苏明谦收到桂花糕的时候微有些怔忡的神情,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那同样喜欢桂花糕的未婚妻呢?
想到这里,陈娇微微叹了口气。
桌上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陈娇仰起脸,看见楚云飞正垂着眼,视线落在陈娇桌上的桂花糕。
学院里明明没有种桂树,但楚云飞这几天老在宿舍闻到桂花的清香,这下算是找到来源了。
想到清香并不只是从左边来,右边似乎也有,楚云飞瞬间猜到这家伙跳过了他这个邻居,给邻居的邻居送了桂花糕。
谁稀罕!
楚云飞视线从桂花糕上挪开,看向陈娇的眼睛:“喂,这次的策论,你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