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思索着如何将断了炭火的事情掩盖过去,目光落在冒着烟的笼屉上:“我听说这团子好吃……有些馋了。”
高重璟看着可怜兮兮的宋观玄绕过灶台走到他面前,眸光闪闪,活像只吃不上饭的小雪貂。高重璟晃神一瞬,想要抬手擦去他鼻尖上脏脏的灶台灰。
不对,高重璟眉头一皱,立刻清醒。想蒙我,宋观玄吃饭像是多伸一手怕筷子会累似的,什么吃的能找到厨房里来。
他偏开视线:“我还以为小宋大人小小年纪,就会炼丹了。”
宋观玄无言:“……?”
高重璟负手而去:“你想吃什么不必自己做,我这里虽然人少,总不会短吃食。”
云影殿的炭炉重新燃起,屋内很快恢复到热得冒汗的温暖。
高重璟眸光沉沉盯着暖炉,手上的饼子都望了吃:“这炭火怎么回事?”
宋观玄换过衣裳,自觉缩到榻上,接过元福小心翼翼递来的药碗:“这炭火我没看好,它自己熄了,只好去厨房找点火来燃一燃。”
元福下去问过,说是人在膳房呆了大半天,算来怕是早上就没人给他续炭火。高重璟遭苛待几分倒算是磨练心智,宋观玄这头却不好交差。
这一番考量元福怎会不知道背后谁人在作怪,他抬头想要禀告,却撞上了宋观玄的目光。
宋观玄眼神一凝,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元福默默接过空药碗,闭紧嘴巴示意宫女收拾下去。
宋观玄在膳房里呆了半日,什么也不想吃。捧着粥碗小口吸溜,身上终于热起来。高重璟不知什么兴致,非要将晚膳搬到云影殿。宫女来去影影憧憧,高重璟吃着饭没来由地笑出声。
宋观玄探头:“你笑什么?”
高重璟想起那笼屉里焦黑的团子,火都透到馅里去了。
他抿了抿嘴上的油光:“那丹炼得真不错。”
宋观玄借机将喝不完的粥碗搁下:“吃你的饭吧,吃完我同你看书。”
“说来……”高重璟抹干净油光发亮的嘴,跑过来将一只盒子放到宋观玄眼前。
盒盖打开,又一支金羽箭尾。这支是高乾赏赐,更加精良。金羽熠熠,漆黑的箭杆泛着寒光。
宋观玄呼吸一滞,摁了摁发痛的脑袋,叹息道:“你别再送我箭羽了。”
高重璟本来没打算送,一下子被架在这里。他啪地盖上盒子:“为什么,多好看啊。”
“我。”宋观玄埋进被子露出两只眼睛,声音闷闷:“我和它八字不和。”
高重璟:……
高重璟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宋观玄已经熟练地支使着元福去将炭炉朝着床边靠拢。找了件厚实的绒毯,就要下床去。
趁着两个宫女捧着热水进来给高重璟洗手,又带到隔间换下训练场上灰尘扑扑的衣衫。元福帮宋观玄掖好被角,低声道:“就在这看吧,小宋大人别再着凉。”
高重璟换了身轻便的衣裳,盘腿往床上一坐。忽然心中一顿,这可是宋观玄的床。
宋观玄瞥了他一眼,无甚意见,裹着绒毯挪向高重璟。毯子底下伸出手来,将书册放到高重璟手中。
高重璟何时同宋观玄靠得这样近,手上崭新的书本被捂得温热。他将书册摊开,见上头折了几处角。高重璟偷偷瞧了眼宋观玄,仅一息就缩回目光。
宋观玄手上书页哗哗翻动,解释道:“我觉得重要的部分帮你折起来了。”
高重璟迟疑:“这岂不是……”
“同高歧奉那些不一样。”宋观玄垂眸:“顾少师考我的,定然不会拿来再用。”
此话不无道理,盛情难却,高重璟一页页背过去。这书背也是背过,道理也通。只是时隔多年再捡起,实在费时间。
可惜这用功无甚意义,从前他确实很悔考差而失去玉虚观祈福的机会。但现在他又没这想法,简直浪费时间。
高重璟眸子明暗难辨,看着宋观玄折得犯困,那团绒毯抵着他肩头轻轻借力。
张了张嘴,最终把那些话都咽了下去。
是夜。
高重璟试探地推了推偷偷拿他当靠垫的宋观玄,欣喜地将他手上的书抽出来,朝元福招手:“嘘。”
元福点点头,将宋观玄放平躺好,落下轻纱熄灭灯火。
两人轻手轻脚做贼似的,缓缓关上了房门。
高重璟望着高悬的月色:“终于能睡觉了。”
夜里熄灯后一刻,整个重华殿都安静下来,高重璟猛地从床上坐起。
“元福,元福?”
元福慌忙掌灯前来,一丝幽光透过床帐,高重璟眸光熠熠。
“殿下,什么事?”
高重璟掀开床帐:“这箭羽……也有八字?”
元福缓缓将他手里的轻纱接过来:“奴才不通祀学,明日考完您再去问小宋大人吧。”
高重璟听话地躺下来,宋观玄划的那些重点在脑袋中转圈。
元福吹灭灯台,小宋大人真不容易。
考试日。
崇贤馆格外安静,那些闹腾的学子安分地坐在位置上。
顾衍瞥了一眼巡了两刻就歇息的宋观玄,无声地摇头。
宋观玄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忽然旁边的座位上投来灼热的视线。睁眼一看,高重璟仿佛有话要说。宋观玄慌忙用表情制止:你可不能现在问我答案呐。
高重璟:……
高重璟不是答不出来,只是觉得宋观玄复习得未免也太到位,他想写错几题都十分困难。这就是学优者的押题吗?还是宋观玄显灵了?
高重璟的眼睛里说了太多话,宋观玄一下子读不出来,继续闭目养神。
吧嗒一声。
宋观玄无奈睁眼,高重璟已经将笔搁下。
宋观玄:考试时间尚未结束,你怎么能放弃?
高重璟:我写完了。
宋观玄:你再想一想有什么能写的,写一两个字也好。
高重璟:真的写完了,你在说什么?我看不出来。
宋观玄:那小文章还可以写上几个字吧。
高重璟:什么?
两人挤眉弄眼一阵,半句话也没交流上。
顾衍神色平静地从他俩中间穿过:“写完了就上交。”
宋观玄目瞪口呆地看着高重璟双手一递,直接将卷子交上。
高重璟,你好果决啊。
顾衍:“交完就坐到后面去。”然后朝着宋观玄扬了扬下巴:“你也去。”
随着高重璟的交卷,屋子里开始躁动起来,甚至能听到几声“他怎么可能写得完”的嘟囔。
而不安的来源正和宋观玄排排坐在屋子最后,无聊得晃腿。
宋观玄捱到结束,到底答完没有的话还未出口。只见顾衍长手一指:“宋观玄,随我来批卷。”
宋观玄自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穿过,回头看了眼高重璟。对方盯着院中庭树,装作毫不在意。
掩上门,顾衍把师道尊严的戒方放在一边。
宋观玄眼巴巴地看着卷子,他也想知道和从前考得有无出入,更想知道高重璟到底答完没有。
“你很着急?”
宋观玄埋头:“观玄愿意帮少师分担辛苦。”
顾衍一声冷笑,在答卷里头挑了一阵,唰唰唰抽出几张:“高重璟的就不给你批了,免得落人口实。”
宋观玄面不改色地接下剩余的答卷,顿时也没有那么想帮他分担辛苦。低头一看,算术。
阳光从挑高的窗户里漏进来,横亘在宋观玄和顾衍之间。现在高重璟挨不挨骂,全在那一道阳光之后。朱笔在答卷上游走,大家都考得不错,甚至有人满分。唯独燕时保,仅仅对了两题。
三题以下是为不合格,若是门门都这样,年节过后应当不会再看到这人。
宋观玄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抬头就看见眉头紧蹙的顾衍:“我改完了。”
他老老实实地走到桌案前,眼神偷偷往桌面上瞟去,让顾衍蹙眉的正是高重璟的卷子。
戒方轻轻点了两下桌面:“小宋大人也会徇私枉法了?”
宋观玄脸上发热,耳垂瞬间通红。
“我,我……”
宋观玄我了半天,没说出一个所以然。
顾衍从那篇小短文后面审视着宋观玄:“我并不缺看卷子的人。”
宋观玄有些懵,不知道顾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新换的炉子,叫你来烤烤火。”
宋观玄瞥了眼屋中间锃亮的炭炉,似乎用的银纹炭火,宋观玄也不是什么炭炉专家,无言以对:“多谢。”
“出去吧。”
宋观玄只看了两门就被赶了出来,在团团簇拥下他默默不语朝座位走去。
“怎么样?都看完了?”
宋观玄摇头,同高重璟眼神交汇一瞬,重新将手炉拢到怀里。未免这些人揪住不放,挑拣着说道:“我只看了算术。”
“算术如何?”
“我考得还行吗?”
宋观玄只字不提燕时保:“全都对了六道以上,有一满分者。”
叶海心顿时放心下来,满意地点头离开。
高重璟戳了戳他的肩头,一脸难以置信:“真的?”
“我亲自改的。”
高重璟有一点期待:“我也对了六道?”
宋观玄仰头看他,满眼真挚:“我没改你的。”
高重璟眉头微沉,没改就没改,他耳朵红什么。
忐忑不安的氛围在旷朗无尘的题字下盘桓,随着木门吱呀一声,人群瞬间各回各位。
顾衍举着一摞答卷放在讲案上,他清了清嗓子:“放榜。”
结果不出宋观玄所料,燕时保果然垫底。意外的是,高重璟将书看进去,连算术都排到第五。
顾衍甚是满意:“可有异议?”
屋内小声的议论之中,燕时保腾地站起来:“我有异议!宋观玄他透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