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圣驾移至云影殿,严回春兢兢业业回了高乾,提溜着药箱朝宋观玄走来。
宋观玄一条腿架在小凳上,撑着罗汉榻的扶手朝帘子外头望去。
拨开一片泥渍的湖蓝薄纱褂子,严回春瞧着高高肿起的脚踝,小声道:“您就别动再乱动了。”
宋观玄怯怯看了眼严回春手里的梅花针,好商好量:“像是不大严重,不必……”
话头被严回春一记眼刀斩断:“小宋大人你看五殿下挨罚没有?”
宋观玄望向高重璟,透过薄纱朦胧见他冷峻的侧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严回春火折子烧过竹筒,啪地扣在脚踝上。
“唔……”
宋观玄咬得薄唇失色,才止住呼痛声。好你个严回春你声东击西,医术不看学兵法!
高重璟闻声微动,碍于主座上的高乾不能转身。
元福作势朝轻纱后头瞧了眼:“严太医正给小宋大人放血,只怕血腥气冲撞陛下……”
高乾威严道:“严太医。”
“臣在。”严回春小心翼翼再次回禀:“小宋大人未伤骨头,但易受瘀伤,此时宜放血散瘀所以行此一着。”
高乾微微颔首,起身隔着纱帘望了眼:“人在云影殿,你且照看着无妨。”
宋观玄被这无妨绕得云山雾罩,哆嗦着回话谢恩。竹筒压得疼痛更烈,他臣了半天只发得出细细的抽气声。
高重璟见状拱手:“儿臣替观玄谢过圣意隆恩。”
你替谁谢?!
高乾嗯了一声,满意地摆驾离开。
窗外骤雨再临,蒸得热气透着窗缝钻进来。
高重璟拢起隔纱,撑着罗汉榻的扶手往脚踝上的竹筒望去:“早知道我该扶你一把的。”
宋观玄在穿屋的微风中稍稍纾解些揪心的闷痛:“你不必再声东击西,唔……”
严回春趁此良机揭下竹筒,淤血散在竹筒里,梅花针又在脚踝处扎了两下。
高重璟温热的手按在他肩头,叫他逃无可逃。
连着发丝一道纠缠在掌下。
宋观玄气若游丝:“殿下……我是崴脚了,您不必再将我头发也……呜!”
严回春使眼色叫高重璟别松手:“我说没伤到骨头,不是说不严重。你这样躲,我还得放三回血才能散干净。”
宋观玄吞下呜咽:“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严回春脸上沟壑褶成丘陵:“你说。”
宋观玄小声:“比我蹦跶回来的时候更疼了。”
严回春铁面无私:“放血就是这样的。”
针尖又刺在其余关窍穴位各放了几滴血,宋观玄瞧着微微目眩,偏头抵在高重璟手臂上眼不见为净。
高重璟垂下视线,宋观玄肩头微微发颤。额角几缕湿发狼狈不堪,像只暴雨里寻求庇护的小猫。
高重璟俯身站在塌边,一动不敢动。
刺痛紧锣密鼓,好一会施针的手法才消停下来。
“宋观玄?”
半晌衣服里传来细小一声:“嗯。”
高重璟小心将手挪开:“严回春走了。”
宋观玄松了口气,放松身子往后靠了靠。
他忘了自己坐得太前,脑袋险些磕在雕花的背板上。
高重璟伸手一捞,碰到宋观玄冷汗湿透的衣料。
宋观玄眼前稍明,抬手推了推,撑着床榻坐好,目光摸索着朝高重璟望去。
高重璟错开视线,无中生有地在斗柜里翻出新衣,肩头还残留着拉扯的轻微力道:“换身衣服吧,湿透了。”
宋观玄疼得迷糊,尚未反应过来高重璟就将他外袍换下。
高重璟目不斜视,考究地望着雀梅飞罩,手上动作极快。
那天在会海楼听的闲言碎语犹在耳边,什么层层叠叠,惹人遐思。
宋观玄拢了拢衣袍:“剩下的我自己蹦跶着换就好了。”
高重璟应了一声,将元福留在云影殿抬脚便走。
两场短暂的暴雨过后,乾都暑热更盛。
宋观玄脚上裹着绷带靠在榻上,屋里残留着艾叶熏香。
孟知言趴在桌上:“宋观玄,你这冰鉴可够袖珍的。”
宋观玄语气不善:“觉得不凉你就滚回崇贤馆去。”
孟知言摇着扇子,蹭到塌边坐下。在宋观玄面前扇了扇:“消消气嘛,明日我们都去行宫,你想见都见不着了。”
宋观玄抬起目光,这消息早些时候在高重璟那听过。
方先才新居动工的事情虽缓,却也把宋观玄拖在乾都:“左右我这脚也不方便,去了也麻烦。”
孟知言指尖戳了戳绷带:“瞧着怪严重的。”
宋观玄抿嘴:“骨头没裂,倒是疼得快裂开。”
“唉,你这祸兮福所倚的身子,得好好养才行啊。”孟知言眼神转了转:“方大人倒是没受什么牵连。”
宋观玄正想着这事:“我记得春汛的工程是工部提的,方先才怎地聚了一身民声。”
孟知言了然:“巧了,本是我爹提的,还是我说给你听的呢。”
宋观玄虚弱:“棘手啊棘手,此时却不是提起这事的好时候。听说顾少师教习行策之道,却也不说春汛捷报。”
这听说是听谁说的无需多言,孟知言会意收敛神色:“崇贤馆一道随高重璟去的行宫,也不是时候?”
宋观玄提点:“殿下这番议事却在风口上了。”
孟知言眼神坚定:“放心,行宫有我看着。”
看着?总觉得意味不明。
宋观玄神色复杂:“我不是……算了,看着就看着吧,这里有本算术集册……”
“你这脚……”
高重璟站在门口。
孟知言咻的一下将集册收进袖笼:“小宋大人放心养伤,包在知言身上。”
宋观玄目光撞进高重璟眸中,猛地想起身上还是昨天高重璟给他换的那件罩衫。
气氛不由得微妙起来。
“咳,脚还行,没那么疼了。”
高重璟朝榻上扫一眼,两手一背:“那我送送孟知言。”
孟知言:“别别别,我认路。”
高重璟不由分说,出了重华东门问道:“宋观玄许你点什么东西?”
新芽嫩绿的袖子里,抖落出一本算术集册。
高重璟:“……”
三日后移驾行宫,宋观玄脚伤未愈不曾送行。
圣驾离都后,半月里乾都越发暑热。
行宫里头传来信件消息,高乾的意思许他往来,但没赐常驻。
宋观玄接下恩典,自然不能真将方宅动工的事情抛下跑到行宫去。
高乾好像他与高重璟的热闹头子,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叫他来了也无需通报,去长闲殿凑合就是。
宋观玄看了几页高重璟暑热难耐的信笺,崇贤馆除了谏天谏地的孟知言,都被顾衍的行策折磨得焦头烂额。
“展信佳……我瞧着你倒是不太能舒颜啊。”纤长的指尖划过燥乱的笔迹,宋观玄将那小卷纸条扔进匣子,抬脚去监天司上工。
长闲殿后的水帘亭前水珠飞溅,元福迎着孟知言:“殿下回来了?”
孟知言一脸惊恐:“何止,我瞧着在写算术题集。多可怕啊,那可是算术题。”
元福难掩喜色:“不忙,小宋大人消息来了。”
高重璟纳着凉意,心思不在行宫。
宋观玄这半月过得不太平,先是脚伤没好又在新居那边磕碰一回。前几日问他来不来,却从解天机那听说这人中了暑气差点晕在宫道上。
这会消息传过来,两指宽的小条用的监天司信鸽送到。字迹静好,像是恢复得不错。
高重璟将小卷放在一边眉心微聚,宋观玄将他晾了几天也不答复来行宫的事。
“晚间去趟行宫东门。”
元福道:“小宋大人送了东西?这暑天奴才去拿就是。”
高重璟:“我倒瞧瞧是什么。”
朗月星稀夜,凉风过街。
高重璟候在东门檐下等了一刻,似乎听见马蹄声。
元福探着身子往乾都方向上的官道望去:“殿下,听着不像是马车的声音。这么干等,您要不先去营房歇歇?”
一匹红棕良驹踏月而来,载着晓天晴蓝的身影。
清辉流于素袍之上,高重璟微微扬头瞧着他肩头披散的乌发。不觉晃神:“宋观玄?”
“瞧着殿下苦于行策论述,字里行间盛暑难消。”宋观玄勒马轻巧地落在高重璟面前,眸光里月辉一晃:“今夜可能纳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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