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福和顾衍打过照面,闪进崇贤馆里:“打听到了,小宋大人昨晚在太和殿就没回来,这会应该去监天司了。”
高重璟犹犹豫豫拿起桌上的册子,出了崇贤馆就朝监天司的方向走去。
监天司里凉气缭绕,铜纹冰鉴冒着白烟。
常行江从成山的度牒里冒出个脑袋,朝着桌案后的宋观玄道:“师叔,这西瓜不吃就冻得太凉了。”
宋观玄细笔写册,头都不抬:“一会有人来吃,不着急。”
“瞧瞧什么话,还冻得太凉了。”
孟知言踏进房中就凑在冰鉴前,捞起西瓜塞进嘴里:“外头真是热得一言难尽。”
宋观玄笑了笑,走笔不停:“今天崇贤馆这么早就散学了?”
“今天只有高,五殿下勤学苦练呢。”
孟知言吃得忘我,一道轻咳落地有声。
勤学苦练的高重璟一只脚刚跨进监天司,就听见孟知言吃瓜的声音。
孟知言看着高重璟手上的算术书很难评论,悉悉索索地随着常行江去了里间。
宋观玄起身收起桌上的册子,将算纸抽出来。
还未来得及转身,手上的笔已经被高重璟接走:“我不问题目。”
宋观玄哦了一声,从旁拖了张椅子过来放在长案同侧。
坐回原位,恍惚道:“嗯?”
高重璟落座桌边,瞧着宋观玄支着头的模样:“没睡好?”
“嗯。”宋观玄找了支崭新的毛笔架在砚台边,手上随手写了两道算题:“昨晚太和殿通宵达旦。”
密封小笺放在正中,方先才的新居动土请的吉日。
高重璟扫了眼:“就为了这个?”
宋观玄试探地看向高重璟:“倒也不全是,还为了我俩不和的事情。”
算纸上歪歪斜斜写了几行,宋观玄定睛一看居然算错。
高重璟顿住:“我俩什么?”
宋观玄忍俊不禁:“方先才春汛治理有民声在手,参你我有相谋过密之嫌。御前问话把这密折给我看了,想是我俩应该不和一阵子。”
高重璟目光还在算纸上划掉的错误答案,心领神会宋观玄的意思。点了点错处:“我该参你点什么?”
宋观玄赧然:“那是我真算错了。你不用参我,哪天我去崇贤馆和你不和吧,方启不是在那吗?”
高重璟瞧着宋观玄眉眼间的喜色:“方先才知不知道你知道?”
宋观玄扬起嘴角:“不知。”
高重璟呆了两个时辰,对着度牒检查起宋观玄的造册。
算学虽然做错,但造册确是无一疏漏。高重璟瞥见宋观玄挺直的腰背,当真躬耕案牍的好臣子模样。
宋观玄熬了一夜,临近收工困得头直点,恍惚间一头砸向桌子。
桌子还怪软乎的。
高重璟手掌推了推他的额头,将人扶正了才收回去。
宋观玄透过碎发看向高重璟:“多谢啊。”
高重璟冷冷:“你把我手砸痛了。”
宋观玄眼神一亮,看着高重璟眨巴眨巴:“……?”
高重璟:“我俩不是不和吗?”
宋观玄捋了捋碎发,朝着刻漏望去:“是不和,不是碰瓷。而且,殿下你根本就不体恤同窗!”
高重璟醒悟过来:“那我们现在是不和给谁看?”
宋观玄笑了两声,想给高重璟一个头槌:“我实在是太困了,根本想不清楚。”
解天机为方先才的新居动土,选了个骤雨的“吉日”。
宋观玄仰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没想到这新居动土他居然得亲自到场:“方大人遇水发财,好福气。”
方先才气到发抖,面上压着笑意:“借小宋大人吉言。”
得罪监天司,还想借吉言。
表面功夫做足,宋观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下到地基,心情愉悦地与开工匠人照面一番。
柱础石四周拉了四梁八柱的细线方子,工头小声:“小宋大人,这下雨动工不是好事。”
宋观玄敛眉:“咱们都是依命行事,好与不好哪是天气说了算。”
这话点到为止,工头会意。
宋观玄诚心:“下雨危险,工期没有各位平安重要。”
工头心头一热,他本就是为了今日少上工说话,没想到宋观玄心里先挂记上他们。
工头灼灼目光还未将感谢说出口,土方上头传来熟悉的声音:“雨下得这样大,圣意体恤,今日开工动土仪式过了便可休息。”
高重璟?
宋观玄抬头往土坡上望去,可不正是。
高重璟今日玄色广袖,腰封玉带而来,像是太和殿议过。
工头立刻在泥地里拜谢圣意,轻快地出了土方。
宋观玄看着刚才还眼含感激看着自己的工头一下子跑得没影,撩起袍子艰难地朝土方外走去。
方先才站在高重璟边上给圣意陪笑脸,心里指着今日顺利开工上柱,如今成了烂摊子,不免额角青筋暴起不好发作。
看着高重璟不打算伸手给宋观玄借力,方先才朝着举步维艰的宋观玄递出手。
宋观玄伸手借力,脚下哧溜险些将方先才也带进地基里。
情急之下他看见高重璟伸手,但是没抓住。
脚踝处剧烈的疼痛蔓延上来,宋观玄来不及反应方先才到底是挣脱还是推了他一把。
整个人已经被双大手拎到土坡上,高重璟手上的温度顺着夏季轻薄的布料传来。
高重璟敬业的冷嘲热讽率先到位:“若非小宋大人逞能,怎么会在地基上崴了脚。”
高重璟说话就要脱他鞋袜看脚上如何,宋观玄顺势一缩蹦跶着朝一边去,看着像是踹了高重璟一脚。
宋观玄单腿蹦跶出几步远,抱着颗木方指桑骂槐:“分明是殿下推的,简直是小肚鸡肠居心叵测心术不正为人不端!”
高重璟愣了一息:“还不是你选的时日晦气,否则方大人的动土之日怎么会出现伤人的事情。”
方大人站在高重璟身后气得要炸,眼神里分明是宋观玄你讹我,好好的动土弄得一团乱麻。
宋观玄又蹦跶两下:“简直荒谬,监天司选的吉日吉时怎么可能晦气。”
高重璟一甩袖子:“不是吉时,难道你是想说这块御赐的地不吉?”
宋观玄:“难道是这房子不……”他立刻打住,‘好意’朝着方先才一笑:“抱歉方大人,是我口不择言了,怎么会是房子不吉呢?”
方先才打碎牙齿往肚里咽,你俩吵架拿我当饭炒呢。他看着宋观玄疼得满头冷汗只能打圆场:“小事小事,今日不上工就是了。”
高重璟挑子一撂,义正言辞:“方大人别担心,我回去定然将小宋大人的做为如实禀告。”
宋观玄蹦跶着拱手,截断方先才的话:“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送!”
方先才仿佛被身正不怕影子斜打了两巴掌,愣在原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高重璟借着时机不得不走,这事可大可小还得靠他捅到圣上面前。高重璟扫了眼宋观玄疼得惨白的脸,大步流星地朝着方宅外走去。
方宅外头,回宫的马车已经备好。
元福瞧见只有一人出来,多嘴问道:“我留下等小宋大人?”
高重璟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滞,掀开车帘淡淡道:“你去前头替他找辆马车,然后回宫先去请严回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