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重璟蹲在宋观玄身边:“你让元福抱把,我不笑你就是了。”
宋观玄蹲在路边,抱着膝盖缓了很久。揪着高重璟的袖摆站起来:“只有两道宫门了。”
高重璟看着他额头细细的冷汗,不由得眉头蹙起:“看过太医没有?”
宋观玄点头:“看过的,严回春知道。”
高重璟小声嘀咕:“我怎么不知道。”
宋观玄张口就来:“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见了天颜有点紧张。”
你要留园的时候怎不见紧张成这样?
高重璟安慰道:“我说的是真的,你宽心。”
宋观玄点点头:“嗯,我信我信。”
严回春在云影殿门口来回踱步,看见宋观玄拽着高重璟,倾身迎了上来:“殿下别担心,小宋大人没事的。”
云影殿里弥漫起苦药的香味,比以往更加浓重。
宋观玄喝过药睡下,留得严回春和高重璟在外间面面相觑。
严回春站了又坐,坐了又站,犹豫一阵问道:“玉虚观的路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玉虚观?”高重璟将玉虚观的事情都在面圣时禀告过,没有其他特别的:“官道上惨象,他也亲眼瞧见了。”
严回春斟酌着正色道:“五殿下,你平日里与小宋大人亲近,这话我只好说给你听。”
高重璟闻言坐直了身子,侧耳倾听。
严回春脸上沟壑更深:“微臣最小的儿子,与小宋大人差不多年岁。冬日里穿一件单衣就敢去雪里打滚,夏天酷暑也不怕进河里游泳。并非不染伤寒病痛,只是心中自信出什么事情有我这个做父亲的担着。
小宋大人自玉虚观回来忧思郁结,这症状已有几月。他有心事不与人说,心病是无药医的。”
高重璟眸光沉沉,片刻后像是担起极大的责任:“长兄如父,我做他父亲也不是不行。”
严回春面带微笑,礼貌道:“殿下您心思……开朗,多呆在他身边就够了,倒也不必……做他父亲这样的难事。”
高重璟本也是胡言乱语,随即点头:“我懂了。”
严回春不知道高重璟懂了什么,微微叹气收拾东西去嘱咐膳房。
高重璟朝着榻边走去,宋观玄梦中也是眉心紧蹙。
屋内凝滞着药香,这几个月他一个人住在这云影殿里都胡思乱想些什么?
高重璟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脸颊,和初见那天一样,软软糯糯。
见宋观玄没什么反应,高重璟坐在塌边帮他拢了拢被子。
宋观玄猝不及防:“殿下,我没睡。”
高重璟猛地收手:“你你你,你怎么就醒了。”
被子团动了动。
宋观玄睁开眼睛:“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高重璟紧张:“什么事,你同我说。”
宋观玄下巴压在被子上:“我以为严回春至少五十了,他居然有个孩子才六岁?!”
说罢没忍住,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偷笑。
高重璟反应过来,他也以为严回春五十好几,跟着笑了一阵:“你一直没睡?”
宋观玄换了个姿势,侧身朝着高重璟蜷着,黏黏糊糊道:“睡不着,难受着呢。”
高重璟见他眼眶泛红,他听得严回春儿子的事,岂不是也听了那些无药可医的废话。他几时见过宋观玄这样脆弱的模样,登时涌上一股不管不顾的怜惜。
“严回春医术……有限,你别听他胡说。”
宋观玄作思考状:“严回春……好像也不差。”
自从单独接手了宋观玄之后,也没有机会出去看诊别人。他那夺命妙手的名声,似乎在太医院都不怎么响亮了。
高重璟抿了抿唇,你是没重生一趟,不然可知道严回春这医不活人的名头有多吓人。他正色道:“你别心急,父皇心如明镜,不会让人冤枉你的。”
宋观玄点点头:“嗯,高重璟,我信你。”
高重璟伸手搭在被子上轻轻拍了两下,信不信的往后再说:“睡一会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宋观玄听话地闭上眼睛,字字清晰:“重璟哥哥,长兄如父是不假。但要我叫你爸爸,这就罔顾伦常了。”
高重璟哄人的手一顿,宋观玄显灵了,还会读心呢。这便宜不占也罢,我可是正人君子。
晚间元福得了太和殿的小道消息。
元福一脸遗憾地摇头:“那边说是棘手。”
高重璟眉心紧蹙,同上一世并无太大差别。
元福道:“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宋观玄有没有偏颇勾结外邦的意思,现下不能定论。”
勾结?这样的词用在这五岁小孩身上……
高重璟下意识重复着宋观玄的话:“那是皇家的玉虚观……”
御前的事情不能快速解决,严回春说的还是可以想想办法。
他望着床帏的幔帐:“啧,我得找个理由。”
夜深人静,伴着微微的虫鸣。
宋观玄听见门口的响动,等着高重璟自己推门进来。
门倏地打开,高重璟抱着枕头戳在门口。高重璟脸上还有两点煤灰,直勾勾盯着他:“求收留。”
宋观玄愣住,站起身来愣在桌边:“高重璟,你去炼丹了?”
高重璟熟练铺床:“榻上苦读,一不小心把我的床板烧了个大洞。”
宋观玄亦步亦趋跟上来:“你的床板像砖板似的厚,你还能烧穿了不成?”
高重璟面不改色,继续铺被褥:“灯台放在床头,学习得太认真没发现。”
宋观玄绕到他侧面,伸头去看他到底铺些什么:“殿下可是有偏殿的。”
高重璟:“我认床。”
宋观玄将他手里的被子拽下来:“好了,我又不能赶你走,烧着哪里没有?”
高重璟神色松了松,漆黑的眼睛亮闪闪:“没有。”
宋观玄看向元福。
元福挤眉弄眼:我怎么知道他想个办法想的是这样的办法?
经得这么一闹,很快到了吹灯的时候。
高重璟束手束脚躺着,身上搭着薄被,在黑暗里悄悄问道:“你明天去不去崇贤馆?”
宋观玄故作苦恼:“怎么办?我的画还没画完呢。”
高重璟知道宋观玄没这心思:“我看你也不会,不如我画了送你。”
宋观玄手肘碰了碰高重璟的手肘:“你不是说我画得很好吗?”
高重璟:“我的意思是喜欢这样的画。”
“哦。”宋观玄默默:“你为什么喜欢。”
高重璟:“乾都的小兔子能出这么多本,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被子悉悉索索轻响。
宋观玄悄悄说:“偷偷告诉你,其实我画的不是小兔子。”
高重璟仔细回想起那两团墨水:“那是什么?孔雀开屏?”
宋观玄憋笑,换了个话题:“你那床榻真的烧了?”
高重璟老老实实:“小小的烫了两个洞而已。”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又接着最开始的话答道:“明天不去了,晾着。”
许久无话,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久到宋观玄以为高重璟已经睡了的时候,又听见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宋观玄如实回答,侧过身子对着高重璟:“我在想严回春到底多少岁。”
对方愣了愣,躺得更加板正。
静了一息后答道:“三十?”
宋观玄惊讶:“只有三十?”
高重璟分析得头头是道:“可他的小儿子才六岁,差不多了吧。”
宋观玄捏了捏高重璟的被角,丝绸的背面滑溜溜的。
他细细想着:“老来得子有没有可能?”
高重璟无言:“你每天想些什么啊。”
手中的被角被抽走。
宋观玄怪委屈的:“想得挺多的。”
高重璟:“比如?”
被角又回到了手上:“一会你的脚踹我的时候我该怎么躲。”
高重璟:“怎么躲?”
宋观玄胆大包天:“一脚给你踹下去。”
元福脑袋伸进帐子,给他俩分别掖好被子:“严大人的岁数哪能这么有意思,他今年三十三,你们快点睡吧。”
黑暗里两双眼睛眨巴眨巴,难道元福不觉得这事情有趣?
宋观玄小小声:“哇三十三。”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闪闪发光的眼睛:“三十三怎么了?”
两只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只手支棱三根手指头:“三十三,实在看不出。”
高重璟把他手塞进被子里:“简直像是喝了假药。”
三十三的严回春第二天早上改了方子,说是小宋大人吃了这副药容易兴奋难眠。
高重璟意犹未尽,觉得昨晚宋观玄怪可爱的。
宋观玄晾着崇贤馆,直接晾到七月中,乌洛的使臣回还的日子。
没想到临行前一天等来了艾山的亲自告别,他送了一对五色石头的耳饰。
艾山的东凌话说得倒是好了很多:“小宋大人,我的身份不好久留,虽然区区几面,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心意?”宋观玄握着锦盒:“什么心意?”
艾山道:“我哪能让五殿下来开解,想来是小宋大人帮了忙。我本事事不如弟弟,说实话有点抬不起头来。与五殿下在训练场几日,觉得自己在拳术上是有些天赋。”
宋观玄没忍住笑了声,原来高重璟是去不打不相识。
他关心道:“你处处让着白曙就因为这个?”
艾山道:“若不是白曙不嫌弃,我哪能有机会到东凌来。”
宋观玄了然白曙在其中使的打压贬低:“要是没有他,你许是年年想来都能来几日。”宋观玄想了想:“你是嫡长子,往后乌洛……最后也要先君后臣的。”
艾山点头:“五殿下都同我说了,一树同枝我也可以找自己厉害的地方,不必躲在阴影下。何况长兄如父,何况白曙的事情如果放任不管,往后因着我的身份,许是会白白受到不少伤害。”
宋观玄没反驳,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不知为何现在听见长兄如父都觉得别扭。
艾山道了谢,拱手告别。
宋观玄倚在门口挥挥小手,想起高重璟,决定去重华殿看看。
高重璟那床板一时半会就是修不好,今天是木材不对,明天又是尺寸不对。
在这里蹭了个把月也不回去,宋观玄亲自去看看进度。
吱呀一声推开重华殿的门,修好的床榻早就放在殿中。
高重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嗯……我说它是今天来的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