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靠的砖墙下摞着几个麻袋和铲子,宋观玄摸了摸仓库的外墙,比主屋还要结实。
林子被顾衍的火把照的通亮,二十来个人从林子里将卫南找了出来。
一条火龙朝着孟晨山的屋舍蜿蜒而来。
宋观玄怀疑地看着顾衍,他的出现着实意料之外。
顾衍失笑:“铲子是用来翻红薯种的,又不是用来埋你的,你害怕什么?”
宋观玄拢了拢衣衫:“春夜深寒,我是冷的。”
顾衍压低声音:“路上出什么事了?你们的车马下午就该进乾都的。”
远处热闹的人声靠近,宋观玄道:“不是什么大事,官道上倒了棵树,不巧将过往的马车都压扁了。若非我们改道,今天也回不来。”
巧事接连,顾衍闻言心知肚明:“今早下朝碰见元福公公,收了你的告假本想顺路去官道上看看。”
宋观玄点头,在他换马车的计划里顾衍来得属实巧合,但也算是运气上佳:“多亏顾少师在,殿下才逢凶化吉。”
火把的亮光照到近前,卫南躺在担架上朝宋观玄招手:“小宋大人。”
宋观玄面带喜色:“屋里头备了药箱。”
卫南抓住宋观玄的袖子:“小宋大人,卫南一事相求。”
宋观玄微微颔首,倒不想报酬要得这么快:“嗯,你说。”
卫南迫切:“我在严大人那里学了几门课,想帮你切脉……”
听见严回春的名字,宋观玄后撤一步,握住卫南的手将他掰开:“还请先保存好那几根肋骨吧。”
太医院的希望,往后的妙手。宋观玄心里敲算盘,怎么让卫南免了严回春那几门课。
顾衍失笑:“进屋去吧,你都在发抖了。”
宋观玄噎住,顺坡下驴:“走吧。”
顾衍拍了拍他肩膀:“今晚可没有那么早结束。”
宋观玄看了看屋前卧着的两条黄狗心中摇头,连狗都睡了。
高重璟和孟知言坐在桌边吃玉米,孟晨山一脸慈爱,估计正在盘算如何应对这深夜到访。
宋观玄凑过去瞧了瞧,脸上手上的灰尘似乎收拾干净,瞧着又露出几分贵气。
他寻了句话试探:“殿下,卫南无事,东西也都找回来了。可以回宫去啦。”
高重璟放下红薯,精神抖擞地理了理衣襟:“多谢孟大人收留。”
宋观玄看这困难里滚一圈浑然不觉的模样,心中松了口气。
卫南暂且留在孟晨山这里,顾衍将孟知言拎上马车。
马车拘谨地塞了四个人,四壁散着药油的香气。
启程后顾衍便勒令两人闭目养神,车行不过一刻,车厢里就听见孟知言砸吧着嘴梦言四月种红薯的事情。
宋观玄看着高重璟与孟知言两团挤在角落睡觉,想起孟晨山门前的两条黄狗……
在衣冠整洁的高重璟衬托下,灰头土脸的宋观玄显得格外凄惨。
顾衍心照不宣地看着宋观玄,两人对孟晨山的打算一眼看穿。
一会儿在太和殿上便是要让人知道,若不是宋观玄这行人,堂堂皇子也要被迫害成这惨样。
君臣父子,高乾怎么样也得动点心思。
顾衍却也不置可否:“你觉得是谁?”
宋观玄含蓄:“观玄不敢猜。”
顾衍道:“听说元福公公押了两个宫人连夜回宫,已经吃了苦头。”
高歧奉在暗,这事多半要逃脱。
宋观玄听着顾衍的提点,殿上断不会冒然有所指。最多借着这事,给重华殿多增加几个侍卫罢了。
他一番深思熟虑:“此事总要有个着落,宫人受了鞭打多半留不久。殿前……” 宋观玄笑了笑:“殿前那便是观玄伴读不力,领些责罚了。”
顾衍见他醒事,默契地不再说话。
高重璟并未熟睡,宋观玄还能算得他自己一点也不落好?
顾衍选了条开阔无人的快道,进了乾都城内直奔东门,终于在子时之前见到了皇城鎏金的瓦檐。
宋观玄撩起帘子一看,重檐下马车成行排到北角。
高重璟忽然开口:“你瞧什么?”
宋观玄道:“像是上朝限行车马似的,怎地这么早就来排队了?”
高重璟攀过来看一眼,瞧着高天夜景下乌压压的马车顶盖,好热闹。
宋观玄看着清澈如许的眼睛,点点他的衣襟:“到了到了。”
掀开车帘,宫灯立刻照向脚下。
宋观玄抬头,正是元福:“多谢元福公公,今晚可真是热闹。”
一行人经过兀自压抑的马车行队,转进宫门终于觅得清净。
元福提着宫灯缓了几步:“可不是热闹吗?上午那两个宫人供出受燕行昌所托,将临溪驿站上下买通,下午便在燕府抓了许多人。
这会子太和殿还没放人,证据确凿正在对峙。门口那马车多半是他的同僚,等着今夜发落的结果……”
燕行昌这名字一段时间不提,宋观玄还花了点功夫想起这人是燕时保他爹。
看着风向,今晚的祸事应当是由燕行昌包揽。
上次那事燕行昌几经降职已经迁到工部下的闲位,这倒也对得上。
崇贤馆和孟晨山,燕家的一生之敌。
宋观玄数着脚下的砖石,高歧奉的算盘打得倒是不赖。
一点好心没有,全是胆子干坏事。
此时前朝的牵扯越少越好,宋观玄打定主意顺绳而下,叫他们自己狗咬狗。
顾衍与元福借一步说话的空当,宋观玄和高重璟落在后头。
高重璟伸手将他拽了拽:“什么打算?”
宋观玄朝高重璟身侧绊了两步,显得很不沉稳:“殿上?臣自然是如实禀告。”
高重璟漠然,开始了,臣来臣去又开始了。
宋观玄掩面:“殿下心中有疑,臣心中也有疑。疑罪难定,臣只是担忧这样的飞来横祸若是真的发生在殿下身上如何是好。”
高重璟瞧着他眼角毫无泪花的抽噎,眼中波澜暗涌。宋观玄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他不知道,看着不像是什么好葫芦。
转眼四人进了太和殿。
殿内灯火通明,四角龙柱显得格外威严。
宋观玄噗通一跪:“臣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