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被推一愣,外头到底风大,还是先把高重璟让了进来:“我回哪里去?”
高重璟由着宋观玄解了他的披风,顺着宋观玄走到暖炉边,一身热汗烘了烘终于清醒了些:“玉虚观来信说,亲自接你回去。”
宋观玄静了静,原是怕我跑了。他踮起脚将披风搭在熏炉上的衣架,抖了抖上头的落雪才说道:“二月玉虚观祈福,我自然是要回去一趟的。”
“祈福?”高重璟在暖炉上暖了暖手,他把这事都快忘了。那这辈子高歧奉遭了禁足,祈福的事情岂不是还有希望。
什么希望,我才不想去。
高重璟瞥了眼宋观玄,对方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想法。
宋观玄一言难尽,高重璟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他瞧着高重璟鞋面像是湿了,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去了自己新制的鞋袜来,刚好尺码留了空余,高重璟穿应当是够的。
宋观玄给高重璟搬了把圆凳,暗叹自己真是无微不至照顾小孩。将鞋袜放在他面前:“快换上吧,要着凉的。”
高重璟不知怎么坐在凳子上,宋观玄这套动作实在太流畅,他有些不适应。赶紧换好鞋袜,生怕宋观玄要来给他脱靴。
宋观玄趁着空档倒了茶水来,放在小桌上晾着:“你怎么呆了?我去了还会回来的。”
高重璟跺了跺干爽的鞋子,暖和多了。他将茶碗拿在手上:“还会回来吗?”
宋观玄在桌边坐下,两手撑着小脸问到:“只是不知道今年是哪个皇子去玉虚观祈福了。”
高重璟沉默片刻,忽然发问:“你想要哪个皇子去?”
宋观玄想也不想:“当然是你去,其他皇子我都不熟悉,路上多难过啊。”
高重璟带着茶杯缓缓挪到桌边,这才坐稳喝了一口。宋观玄今天的茶水里放了甘草,甜津津的:“我考得不错,许是我去。”
宋观玄看着高重璟那几步,像是靠近猎物似的,没来由的笑了两声:“那观玄就放心了。”
高重璟隔着茶杯沿看向宋观玄,忽然有些难将眼前的人和从前那个见了他就冷若冰霜的模样联系起来。
高重璟这盏茶慢悠悠喝了些时候,宋观玄没催他,坐在他旁边看书。
炭火声伴着书页翻动的声音,高重璟朝着封面瞧过去,小兔子堆雪人。
宋观玄看得入神,心思飞到玉虚观的事情上去。如今他不准备长呆在玉虚观,难免顾此失彼。以他国师气运的身份,掌教最终还是会落在他的头上,只是这么以来,玉虚观对于储君态度如何却不那么好掌握了。
啪嗒。
书本一倒,刚好砸在高重璟偷看书名的脸上。
“哎呀,没拿稳。”宋观玄放下书,在高重璟脸上揉了揉:“打疼了殿下没有?”
高重璟端正坐姿,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高重璟将茶杯里的水喝干:“区区一本书,砸不到我。”
宋观玄拿书掩面,哄人似的:“是哦。我们五殿下最厉害啦。”
这话听得高重璟面上发热,搁下茶水取回披风就外走。走到门边突然停下脚步:“宋观玄。”
宋观玄从书里抬起头:“何事?”
高重璟的目光走两步退一步似的,花了些时间才落在宋观玄身上:“你真的想让我去玉虚观祈福?”
宋观玄放下书,郑重的点了点头:“是的。”
高重璟欲言又止,抿着嘴站了一会,自己回去了。
二月要祈福,宋观玄这身子路上赶不得,一月里便要走。王若谷来的时候,宋观玄正和高重璟在崇贤馆等着顾衍发元宵。
檐下积着几根细长的冰柱,崇贤馆几个小孩坐在廊下眼巴巴地看着顾衍。积满了落雪的枝头下,汤锅咕嘟咕嘟的冒泡。
元宵是顾衍打着熟悉民风的由头弄来的,大有可能是孟知言馋了求来的。
宋观玄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再次想起在宣政殿廊下吃饼子的苦日子,一脸羡慕地望向高重璟。
高重璟被他瞧得不自在,转头盯回去。宋观玄裹在银线海棠的披风里,远山蓝映在雪中,瞧着比除夕时候气色好了许多。高重璟心里琢磨着闲来无事才最养人,少看几章算术人都精神多了。
宋观玄眼神一晃:“殿下想什么呢?”
高重璟神色动了动:“想吃元宵。”
宋观玄正琢磨着王若谷的事情:“玉虚观的人今天来了,殿下吃得下吗?”
高重璟还未说话,孟知言先对着高重璟道:“哎呀,又要几个月见不到你了,都没人和我一道打拳了。”
宋观玄一听,感觉高重璟祈福的事情算是定下来。
高重璟假模假意,故意气孟知言道:“不知功课要落下多少,少不得回来要恶补了。”
宋观玄笑道:“殿下别担心,玉虚观的书虽不比崇贤馆,也不会让陛下落下功课的。”
高重璟:“……”
不想去玉虚观了,真的,我不想去。
宋观玄收到了孟知言赞扬的眼神,国之栋梁的肯定。
自崇贤馆吃过元宵,王若谷已经等在云影殿门外。
宋观玄同高重璟一道回来,见了王若谷拱手拜了拜师父。
王若谷当即道:“今日便是吉日,走了。”
高重璟刚要说什么,背着包袱的元福从重华殿跑了过来:“殿下,东西已经备好,即刻可以上路。”
宋观玄和高重璟面面相觑,不知王若谷这归心似箭又是为何。
走出宫门,玉虚观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王若谷伸手将宋观玄抱上了车,自己也登车坐下。马车里小炉烘了许久,温暖如春。
宋观玄朝着车帘探头:“高重璟呢?”
王若谷眉头一皱,这徒弟捡回来的时候好好的师父长师父短,就在宫里住了这么点日子,连马车都不愿意一同坐了?义正言辞道:“五殿下有自己的马车,不需要挤在一起。”
宋观玄撩开帘子朝车外望去,果然高重璟上了前面那驾颜色略沉的马车。他心中有些担忧,此番高重璟捡了去玉虚观的名头,算是坏了高歧奉计划的第一步,难免他想报复。可他怎么也看不清前面的驾车之人,说来时间久远,就算看清宋观玄也分不出好坏。
还在探头探脑之时,宋观玄领子后头被大力一扯,被王若谷扯回了车里:“怎么,嫌你病得不够多?”
宋观玄轻轻叹了口气:“观玄忧心啊。”
王若谷眉头就没解开过:“这是皇宫门口,高重璟上了玉虚观的马车未免太过招摇。”
宋观玄猛醒心神,自己怎么连这样的利害关系都忘了。乖巧地点点头:“是观玄考虑欠妥当。”
正说着,有人敲了两下马车壁:“小宋大人。”
是元福的声音。
王若谷掀开帘子:“何事?”
一筐橘子递了进来:“殿下说路途遥远,车内沉闷,这里有些橘子。”
王若谷:“……”
宋观玄看着王若谷的表情,将橘子接了过来:“替我谢过殿下美意了。”
时辰刚好,一列马车慢悠悠穿过乾都城内,朝着远处行去。满城张灯结彩,十五的热闹正浓,宋观玄抱着橘子,靠在角落听外头喧闹的声音。
车行得很慢,出了外城,马车穿过平阔的官道。
四下只闻马蹄声和车轱辘声,王若谷看着宋观玄剥了橘子也不吃,就闻着橘子皮的香味,叹气道:“宫里就这么好?”
宋观玄晃得有些头晕,借着橘子香气散一散:“不是,宫中不比玉虚观。”
王若谷见他说了实话有些意外:“那你还留在那里做什么,玉虚观能保你到上任国师之前,至少能安稳到十六七。”
宋观玄缓了缓精神,认真思考着答道:“那谁来保东凌的气运呢?”
王若谷对于此时有研究:“你也不必全信。”
宋观玄阖上眼睛,将情绪收敛:“我信。师父,我信。”
……
官道两侧天高地阔,从夹道成行的林间透过来。夜幕降临前,到了第一处驿站。
此处少人烟,外头是乾都驻守。因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围墙很厚,把守也很严。
宋观玄看着高天朗星的夜色,背靠着重兵把守的院落,觉得无比自由。
天高地远,空气里有山林清冽的气息。高重璟从马车上下来,又看见了宋观玄脸上那种希冀。他顺着视线抬头看了看,空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星河。
耳边传来宋观玄的声音:“你也抬头瞧着,我也抬头瞧着,不一会大家就都要抬头了。”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宋观玄手上还拿着半个橘子。
半个橘子递到他面前:“殿下,吃橘子吗?”
高重璟没理他,跟着人往驿站里走。宋观玄从皇宫出来,总感觉变得神神叨叨的。高重璟心中恍惚,不会是又要显灵了吧。
驿站虽小,也没乱了规矩。高重璟一人一间,王若谷带着宋观玄一间,其余人分了剩下的两间。
宋观玄正洗漱着,外头响起敲门声。
开门一看,高重璟站在门口。
宋观玄已经散了头发,晃了晃垂到脸颊的发丝:“殿下?怎么了?”
高重璟瞧了眼王若谷,又瞧了眼宋观玄,鬼使神差道:“我有道题不会。”
宋观玄瞪大眼睛:“什么?”
高重璟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我,我突然想着有道算术题解不出来?”
宋观玄忍住没笑,只是重复道:“高重璟,高重璟想起算术题不会了?”
高重璟懒得重复了。
宋观玄抱歉地笑了下:“太晚了,殿下好好休息,我明日车上同你讲吧。”
高重璟还要说什么,王若谷给元福使了个眼色,随即关门睡觉。
“他平时就是这么熬你的?”
宋观玄擦干净手脸,在小床上铺好自己的被褥:“他要是这么熬我倒是好了,算术至少能进步一点。”
高重璟哪有什么问题,只是路途无聊,想着把宋观玄骗到马车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