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婆子差人将绸缎铺和药铺的两位掌柜叫到许家宅子里。
两位掌柜原以为俞婆子又是缺钱花想要从他们手里头扒拉些货款出来,来之前都想好了托词。
却未想到,接见他们的并非是俞婆子,而是她那个买过来的冲喜儿媳。
任烟行也不说废话,开门见山地道:“给两位掌柜一天时间,把账面做清楚,里面少的钱要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虽然都知道各自铺子有数笔追踪不到去处的糊涂账,可是当真被东家说出来他们两个面上还是挂不住。
“您看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呀?不过就是拿个账本的事儿,只不过平时没人查看,我们都藏起来了,确实是要整理一下。”药铺的掌柜首先说道。
绸缎铺的掌柜也道:“是啊,帐子都清楚着呢,不用特意做些假象。”
任烟行睨眼看他们假模假式的样儿,也没再戳穿他们。
主要是她实在没心思看那种漏洞百出的账面,在此之前还是得让他们自个儿先补一补造一造,至少表面让人一眼看过去没那么离谱不是?
任烟行开口就是要查账面,还只给了一天时间,那两个掌柜虽然在她面前没表示什么,可是回到铺子里各自都要忙飞了。
两位掌柜回去不仅找了铺子里所有会识文断字的伙计们帮忙,有的甚至把家眷都请来了,一个个加班加点点灯熬油,硬是用了不到一天时间把假账面给做了出来。
实在是填补不上的,他们才当了几件家中的东西,勉强拿出金银填补上。
今夜熬了大夜的人,脑里心里都把任烟行全家骂了个遍。
从前许家俞婆子管铺子的时候,可都是放手让他们这些人做事的,很少有要看账面或者巡视铺子的时候。
虽然因为许家家底亏空,时不时让他们拿出货款贴补,可俞婆子毕竟不管他们手底下到底干不干净不是?
可这回俞婆子不知怎地,竟然让她那个冲喜来的儿媳管铺子,这个新主母还不知为人如何,却上来就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这明显就是个不好糊弄的主儿。
虽说特地留了一天让他们做好账面,可是这么多年的糊涂账短短一天怎么可能平得了?不过就是变着法为难他们罢了。
两位掌柜虽然都有怨言,可还是连夜将账面做出来了,至少粗略一看还能算不明显的程度。
第二天一早,熬了一个通宵的两位掌柜,齐齐拿着账本候在许家门口。
两位掌柜看着对方眼底的眼袋和发墨色的黑眼圈,顿时都有些幸灾乐祸,甚至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个最悲催的了。
果然,人有些时候还是需要比较的,只有这样心里才能平衡一点。
两位掌柜在许家门口等了半晌,才等到少夫人自然醒来。
任烟行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才去前院见了两位掌柜。
两位掌柜等得是哈气连天,若不是要等着少夫人查账,便是站着也能睡着了。
任烟行翻着账本眉头紧锁,虽然这已经是美化过版本,可还是错漏糊涂账一大堆。
她飞快翻完两本账目,手一扬本子合上,道:“这两本账目,一个差了一百五十两,一个差了两百两。”
“这还是两位掌柜编纂好了的,想必没有经过编纂之前,漏掉的银子更多。”
两个掌柜,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少夫人说的确实没错,这些年他们私自吞下的银钱又何止是一二百两?
除了他们,还有手底下来来往往的帮工伙计们也有很多手脚不干净的,在此期间也损失了不少银钱,而铺子多年都是亏损的状态,只是还靠着以前的底子支撑着。
任烟行忽然转言道!“若是我将这种情况报给官府,两位掌柜又当如何?”
两位掌柜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冷汗都下来了。
两位掌柜又对视一眼,随后默契地同时跪地。
“全凭少夫人差遣。”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任烟行赶紧起身虚浮一把,一手一个将二位掌柜扶起来。
“二位掌柜年岁比奴家大,在这里跪也是折煞了奴家。”任烟行见目的达成,如今也愿意做个样子,也好给二位掌柜脸面。
“有二位掌柜这一句话便够了。账目上欠的银子,也不着急,之后分期还回来也是可以的。只是二位掌柜需得记得,之后我这边要求做什么,二位掌柜一定不要藏私的好,尽量不遗余力争取做到。”
二位掌柜哪有不同意的选项?
少夫人都拿报官当做威胁了,如今一切只能任凭少夫人差遣。
……
晚间。
任烟行心情大好,想着来到这个世界还没好好逛逛,正好提着灯笼去逛逛附近的瓦舍。
奇怪的是,任烟行提着灯笼走到许家大门口都没见到俞婆子。
寻常只要是太阳下山,但凡她从卧房出来一步俞婆子就得出来念叨她不守妇道了,怎地今日却这么安静?
不仅如此,俞婆子的屋子里早早就没了光亮,今日她睡得格外的早。
任烟行虽疑惑,可没人约束就能从大门走出去的爽快感却让她将疑虑全部抛之脑后。
她提着灯笼走出大门,竟看到对门此时也黑灯瞎火的,一丁点光亮都没有。
任烟行正疑惑着,就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对门钻出,身影很快就飞奔出去向着街角奔去。
她这么一个提着灯笼的大活人就这么被忽略过去,且忽略她的那个人如果没看错的话,正是对门那个姓唐的登徒子本人。
任烟行低头看了眼自己那一身白衣,没出错还是一身孝,往日对门儿的登徒子就喜欢她这身寡妇装扮,怎地今日却看也不看就冲了出去?
难不成唐海王当真有新目标了?现在就是半夜要去找新目标约会的。
任烟行猜测到这些,是又惊又气。
惊得是唐不甩果真是登徒子老海王见一个爱一个。这才多久?她还没给他一个好脸色呢,他就忍心转移目标了。
气的是……
说实话,任烟行都不知道自己气得到底是什么。
她迅速跟在那个人影身后走,人影走她就走,人影停她就停。
索性“人影”走的方向,就是任烟行原本想来的方向。
只是今日确实不同寻常,本该灯火彻夜不灭的瓦舍现在竟然黑灯瞎火的,来往的小商贩也就一两个,他们手上提着花篮也不知道花篮中装得是什么。
很快,“人影”在路口中间停了下来,他打开身上背着的包袱。
包袱里头竟然装着一叠纸钱,还有一个随吹随用的火折子。
唐不甩半夜鬼鬼祟祟从家中出来,竟然就是为了烧纸?!
今儿到底什么日子?
商贩走过任烟行旁边揭开盖着手中篮子的布,神神秘秘道:“我这卖贡品和纸扎花。如果想买纸钱还能打八折超合算。”
“今儿什么日子?”怎么都买这种东西?
商贩道:“客官当真不知道?今儿是中元节,俗称鬼节。要不说今儿都不愿意出来,商贩们也不愿意惹上晦气,今儿都躲着不出来。”
原来今天竟然是中元节,传说中鬼门大开的日子。
虽然之前她是天上述职,可是阴间的体系她也略懂一二。
知道中元节这天会放出大量普通鬼居民重回阳间,基本上大家都会集中在这时候花冥币托梦,顺便让家里人多烧些衣服钱财过来。
这时候鬼差也能放松一下,顺便游荡一圈凡间。
只是这里头不包含恶鬼,恶鬼是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允许出阴司之外的,若是中元节恶鬼趁着鬼门大开之时逃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任烟行拒绝了商贩的好意,那小商贩估计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客人,只是小声嘟囔了几句就转身走了。
她再抬头看时,唐不甩已经在路口烧上了,他烧得很认真很细心,不放过任何一点儿有可能转化成冥币的火星。
在篝火面前,他的眼神闪着与火苗一样的光。
任烟行走到他身边出其不意地拍了他一下,道:“你不会在给自己提前烧纸吧?”
唐不甩被吓得一哆嗦,不过很快就拿着木棍调整好火苗。
“你怎么来了?”唐不甩看到是任烟行后,表情顿时有些不自在。
“无聊出来逛逛。”任烟行如实说道。
“鬼节无聊出来逛?”唐不甩惊了,“这种言论还是头一次听说。”
“那你呢?”任烟行蹲下身子在他旁边问,“你为什么半夜鬼鬼祟祟地偷跑出来?”
“我是来给爹烧纸的。”唐不甩的眼神光暗淡了几分。
“我爹死得惨,尸首都不知被土匪抛到哪儿去了,家中也只留有一个衣冠冢还有一个排位。”
“听说没有入土为安受人供奉的尸首会变成孤魂野鬼。我想着路口孤魂野鬼多,只需要在这儿烧纸,说不准来的鬼魂里就有一个是我爹。”
“只是中元节夜里我娘不让出门,所以才……”唐不甩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任烟行却没想到,唐不甩竟然有这么一份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