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晏闷哼一声,身子又往下压了几分。
“文主薄!”众人围了上来,迅速将那长梯扶起。
文晏倒吸一口凉气,好在木梯并未砸到自己的后脑,肩膀应当是青了些,文晏护着冯小妹的后脑勺,“阿妹,被吓到了吧,没事了,”
“文主薄!你没事吧,”柳娘眼睁睁地看着文晏冲去护着那女孩,它先是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赶忙扔下舀粥的木勺,迅速跑去。
“囡囡,没事吧,”冯哥将女儿抱在怀中,一下一下顺着女儿的背,安抚着她。
“爹.....阿姐......”冯小妹已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将目光放在文晏身上,眼里还泛着泪光。
压在后背的重量被移开,文晏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扶着柳娘的手站起,她微抬头,便可见四周有许多人围着自己。
“大家散开,有些闷,”柳娘扶着文晏,“文主薄,没事吧,柯恒,他爹,你两将文主薄背回府衙休息,”
“不必不必,”文晏拂开柳娘的手,她捏捏后背笑道,“无事,只是个木梯,大家都拿到粥了吧,”她朝锅里看了一眼,“还有些剩余,给方才来时在路边的阿婆送去吧,管事,去,”文晏摆摆手。
柳娘看着文晏逞强的样子,心疼极了,“柯恒,你先扶着文主薄,我去施粥,”
柳娘奉命与管事将剩余的粥分发给了其余人,看着文晏的背影,对着旁侧的男人说道,“他爹,从今日起,我便听文主薄的了,她与从前的人都不一样,是个好人,”
文晏撑着柯恒的手,“柯公子,辛苦了,”
“无妨,”柯恒牢牢抓住文晏的手,扶稳她。
文晏将围绕着自己的众人驱散开,“大家都回去吧,”众人连声应好,可刚散开不到一刻,柯恒扶着的人却直直侧向倾倒,柯恒将怀中的女人捞过,让其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文主薄晕倒了!”
文晏只觉得头有些晕,眼皮沉重,视线慢慢变窄,头一时失去了平衡,只最后一刻在视野里看见许多人的眼睛。
“柯恒,快将文主薄扶回府衙休息,”柳娘闻声赶来。
“你们这县内没有医者?”柯恒揽过女人的肩膀,让其依偎在自己肩上,文晏身上有好闻的味道,萦绕在柯恒鼻间。
他初来中原,见到的除了凶神恶煞的汉子,便是这县内奄奄一息的人们,文晏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中原人。
“没有,”柳娘为难地说道。
无奈之下,只得先将文晏送回了府衙,柳娘让柯恒将文晏翻了个身,就让柯恒出去了,她拿出自己珍藏的药膏,轻手轻脚地褪去文晏的衣物。
现于眼前的脊背,本白皙似雪,如今却平白横了一道青色的印子,柳娘叹了口气,文主薄当真是个好人,竟会豁出自己的命去救与素不相识的冯小妹。
她为自己之前的态度感到愧疚,他夫妻二人,总认为自己留在这柑县,其余人便该感恩戴德,其实不然,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他们不仅未改变什么,甚至漠然地看着柑县每况愈下,只每日重复着焚烧尸体、冷眼相待。
但文晏不同,许是她初来乍到,眼里总有希望,不似他们,早已被磨去了光芒。
或许,她真的可以给柑县带来一下些变化。
柳娘由瓶中剜出一指膏药,轻轻地抹在文晏的脊背上,末了,为她盖上被子,便出门去了。
未关紧的窗户被人拉开,有人一跃而进。
秦思淮看着趴在床上的女人,她脸侧着,正昏迷着,呼吸尚平稳,看起来应当无事。
可拉开被褥一看,却见她脊背上的淤青,他喉头哽咽。
这官她是非做不可吗?
文晏本就身材纤细,肩胛瘦弱,因为姿势,肩胛骨微微凸起,就似只蝴蝶轻轻趴在她的背上,那淤青刺眼,像是一棒子抽在蝴蝶身上。
她那么脆弱一个人,如今却受着皮肉之苦。
秦思淮俯身,指尖在她脊背上划过,他随身带着琅朝皇室所用的膏药,由衣襟中拿出,取一指抹在那淤青上,他大掌轻柔地将药推开,直至有掌心隐隐发热,药效方才能显现。
离别之事,他将被褥掖紧,“晏晏,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文晏醒来之时,觉得背上伤痛已减弱许多,看来伤得确实不重,自己竟还晕倒了,百姓们不会觉得自己矫情吧,文晏忙穿好鞋袜与外裳,走出府衙。
“文主薄,你醒啦,没事吧,”有大娘推着车从府衙门口经过。
文晏记得她,是住在城里最内的吴婆子,她还记得初去寻她登记户籍时,还险些被她赶出屋来,如今突然转变态度,文晏还有些受宠若惊。
似是看出文晏的不解,吴婆子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文主薄,之前是俺态度不对,俺们都说好了,从今日起,柑县的百姓都听您的,”
文晏扶着门的手一顿,半条腿还在府衙内,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文晏朝外走去,冲她微微点头,眼眶有些微热,“多谢,”
文晏再往外走才发现,除了昨日那些帮忙的十个人,如今竟有自发的百姓自己帮忙了,那吴婆子便是,她的推车上便是集好的干草,昨日画了一上午才勉强修葺好冯哥的屋子,今日城中四分之一的屋子都已经被修好了。
果然,众人拾柴火焰高,还是人多力量大呀。
文晏朝外走去,城门口仍是在施粥的柳娘与管事。
“文主薄,您怎么不多休息一会,”柳娘手里不停,将盛粥的褐色瓷碗递给下一个人。
“无事,我已好多了,”文晏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二人,“我身子弱,这一下便晕了,实在见笑,”
“文主薄说的这是哪的话,那一竿子下去,饶是他爹也受不住,百姓们都佩服您,自发来帮忙修葺屋子了,”柳娘摇头,安抚文晏。
文晏看着锅里的粥,比昨日还多,想来帮忙的人多了,自然施粥也更多了,“柳娘,府衙里的米......还够吗?”
“......不够,无妨,船到桥头自然直,会有办法的,”柳娘眼角弯弯,皱纹堆砌,带着笑意。
“是了,万不可亏待帮忙的百姓们,”文晏点头认可。
如今靠山体的危房几乎都已修葺好了,只城中央的房子还没修好,起码更为安全了。
文晏欣慰点头,“劳烦您在这施粥,我去看看其他人,”她沿着街道朝里走去。
果然,就连小孩也在帮忙递干草了,看着孩子站在长梯之下,文晏有些心慌,她忙扶着长梯,“陈二儿,你可要注意这长梯,来,站这来,”
陈二儿是陈大娘的儿子,是全家的希望,他爹早些年劳作时溺死在田中,仅靠娘俩过活这些年,若是这孩子出了什么事,只怕是他娘就没了指望。
文晏喊来一人扶住长梯,才安心离去。
文晏回头一望,却见婆子老爷用吃完粥的瓷碗,在黄泥水里舀水,又递给梯子上的人喝。
文晏惊呼,“阿婆,不可,”她犹记得初记户籍时,冯哥也是在这黄泥中舀水给阿妹喝的。
阿婆的动作被叫停,险些被吓到,“怎么了?”
“黄泥水中的水未经高温消毒,如何能喝?”文晏快步过去制止道。
“可我们都是这般喝的,县内唯一的井仅供府衙内使用,又常常干涸,可若是不喝水,我们如何能活,”阿婆有些委屈,端着手中的瓷碗不知所措。
文晏喉头一哽,阿婆的眼中纯粹,无知本不是她的错,黄泥水未经高温煮过,不说其中的细菌寄生虫未除,那参杂的细沙也对人体伤害极大。
怪不得此处常被病疫缠绕。
文晏皱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府衙里的锅无法时时烧水,确实难办。她沉默了好半晌,“我会想办法的,”
柑县的问题太多,文晏需一一解决。
是夜。
文晏坐于桌案前,点了盏蜡烛在桌旁,昏暗的烛光下,她将柑县的困难一一列出。
如今房屋问题逐步解决,想来再花费三两天,城中便能焕然一新。
首要的便是城中百姓的粮食问题,水均从黄泥中舀出,那水洼肮脏,断是不能下嘴的,解决此事,才能从根源上解决疾病问题。
城外稻田几近荒废,无人管理,导致近几年来没有粮食,无粮则百姓饥饿,无力劳作,便形成了恶性循坏,唯有管事家的半亩地还在产粮,可这必然是不够城中百姓度过耕种期的。
其次,城中尚留下没有能力跑的孩子,他们大多坐在家中无事可做,若是染上病,便只有等死的份,孩童可是新生的希望,不得荒废。
文晏思酌了一整晚,迟迟没有睡意。
她于次日吩咐城中召集大会,就在城镇中心,有一高台,文晏打算在那宣布事项。
“文主薄,有何事您直接吩咐我二人去做就行,何必要这般大动干戈,”柳娘不解道。
“柳娘,整顿柑县是整个柑县百姓的事,需要大家齐心帮忙,虽前几日大家都动起来帮助改造房屋,可这几日,你可见有谁动过,”文晏正色道,“大家已习惯从前不劳作的生活,这是极其可怕的,”
“可......大家没有粮食,又何来的气力劳作呢?”柳娘为难道。
文晏沉默一会,“我会想办法的,”
柳娘只得点头。
“凡事只说她会想办法,办法呢?我看呐,文主薄就是说着好听的,”柳管事听见妻子传达的对话,手背与手心交叠在一起拍着,“说得简单,”
“柳平!”柳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是看不惯他说文晏的坏话。
“你啊你,那文主薄是救了冯家的娃没错,不过就是苦肉计罢了,妇人之仁,上赶着到人家面前,可别着了人家的道,”柳管事斜眼看她,不屑道。
“一小小姑娘,哪来那么多歪歪肠子,你又为何将人家想得那般坏,”柳娘愤声道,扭头去通知众人,不再理他。
“我,我这是未雨绸缪,”柳管事红着脸梗着脖子道。
……
文晏昨日还思考了百姓的疾病问题,县内无大夫,她也不懂医术,但也基本知道是因为城中百姓不良的生活习惯导致了自身免疫力下降,故易感风寒,哪里是什么别人口中所说的病疫缠身,邪祟围绕。
文晏照着自己的猜测,在系统中寻了较为常用的药方,便尝试着上后山寻了一番,后山常年未有人去,杂草丛生,只有一些果树有被采摘的痕迹。
文晏踩上小山丘,雨后路湿滑,她脚下一软,失去重心,下半身便往下滑,她惊呼。
蓦地,一大掌撑住自己的腰,才阻止了她继续下滑。
文晏回头一看,是柯恒,他一手扶着树,一手正支撑着文晏,“文主薄,山上路滑,多加小心,”
“多,多谢,”文晏站直身子,也学着他的样子,扶住一旁的树干以支撑自己。
不远处的尤苏,看着那人握在文晏腰间的大掌,攥住剑身的手心都出了几分汗,他甚至不敢看旁边殿下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