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宁将军府的顶梁住倒下,可在离王主持之下,丧仪按部就班,该给逝者的荣耀,几乎都给了。
哪家将军战死归来,也没这个待遇,
不仅离王领着皇太孙亲自出城迎接灵柩,后头因为宁陵重伤,无法替他爹打幡当孝子,离王竟是担下这事儿。
一时百姓不胜唏嘘,离王殿下何许人也,竟能如此屈尊,可不教人感佩。
云清宁此刻正将几位长辈从宁陵的屋里送出来。
出完殡之后,一些亲戚长辈过来探望宁陵,宁夫人心力交瘁,府中只有宁将军一位已然走不得路的老姑奶奶,再就是宁陵两个没出阁的妹妹,云清宁少不得出来撑这场面。
“王妃不用送了。”
一位女客停了下来,“夫人那头,我们便不去了。回头您带个话,宁将军身后哀荣,我们瞧着也是欣慰,让她务必保重,后头总还有个儿子依靠。”
云清宁心下却是轻叹,宁将军风光大葬,可这等哀荣实在没有意思。 𝙈.𝙫𝙊🄳𝙏𝙒.𝙡🅰
正说着话,有人禀报
“皇太孙驾到!”
没一时,赫连励同赵重阳走了过来,瞧着不少人跪到跟前,听云清宁介绍是宁府亲眷,客气地宽解了几句,竟是能看出几分身为储君的稳重。
只后头进了屋,没了外人在跟前,瞧见赵重阳趴在床边叫着“师父”,赫连励还是露出了几分孩子气,伸头瞅了宁陵半天。
没一时,云清宁将两个孩子带到边上厢房。
今日孩子们都辛苦了,据说是跟在赫连城后面,一路步行出城。方才两人进来,云清宁便注意,无论赵重阳还是赫连励都满头的汗,后头一摸两人袖子,果然里头衣裳都湿了。
特意让人上了火笼,云清宁亲自拿着热巾,替赫连励身上擦拭一遍,又替他换上了干爽衣服。
赵重阳如今大了,自个儿就把衣裳换她,嘴上还在叨咕,“姐姐,今儿这场面可是热闹,姐夫亲自写了祭文,当着大家伙的面念了出来。虽是听不懂在说些什么,可我瞧见,好多将军都哭了。”
“我听明白了,便是王叔不舍得宁将军,孙先生还夸赞,说他文采风流,竟不像是武将。”
赫连励抓过西春端来的点心,看来是饿狠了,忙不迭地往嘴里塞,“王叔后头眼圈都红了。”
怕把他噎着,云清宁忙拿了茶过来,让赫连励喝了几口。
“殿下与宁将军有袍泽之谊,当兵的在战场上拼杀,靠得是大家伙合力打败敌人,最是讲兄弟义气。”西春接过了话。
“西春姐姐,回头打仗,你会去吗?”赵重阳凑过去问。
云清宁瞟了西春一眼,“有什么好去的,打仗是男人的事!”
西春哼了哼,“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姐姐,她骂你呢!”赵重阳在边上起哄。
赫连励歪了歪脑袋,“安乐都知道,西春想当女将军。”
“为何我不能当将军”,西春昂起头道“等着啊,我回头便去请战。”
云清宁的脸沉下去,“你非得玩命?”
西春也是教人没法说了,别看此时大家把话说得半真半假,云清宁是真担心,她一时冲动。
大概看出云清宁急了,赫连励灵机一动,打了个圆场,“要不你别去了,日事我封你当女将军。”
西春不以为然,“殿下笑话我呢,大秦的将军,除了您外祖,官位可都是一仗一仗打下来的。”
赫连励到底是个孩子,被西春一怼,便没话说了。
瞧着西春一身是刺,云清宁也没再说,瞧着孩子们吃饱了,便让他们在厢房睡一时。
倒是这会儿,离王府管事过来,说是王爷要支银子,抚恤当日为了救宁将军而丢了性命的几名侍卫家人。
问了个数,云清宁便让西春拿着钥匙,跟着跑一趟。
赫连城爱惜手下的兵,但有哪位战死杀场,除了朝廷抚恤,他也会出一份。要不然离王府的经济,也不会捉襟见肘。
西春再回来时,孩子们都已然睡了一觉醒来。
云清宁哭笑不得,“你倒是慷慨。”
“一家人,还分你我!”
西春回得理所当然,“殿下爱兵如子,才得大家伙都愿意为他卖命,王妃自不该抖抖索索。”
赫连城的俸禄虽是交给云清宁管着,可她基本就是个过路财神。
多亏云清宁背后还有个娘家,回春堂到底是白石千打下的名号,如今卖的药又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且云清宁离开之后,便是白梅带着阿植和几位大夫坐诊,生意自然是好的。
云清宁从没有说过,如今离王府里上上下下吃穿用度,有大半是从抚州送来的。
赫连励床榻上起来,冷不丁蹦出一句,“我日后也像王叔一样,要……爱民如子。”
“那也得量入为出。”云清宁随口说了出来。
西春在旁边好笑,“我老早就瞧出来,王妃小气得很。”
云清宁斜过去一眼,“我跟你说,你要不听劝,非跑去打仗,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别指望我给你银子。”
“不用,我家里人都死绝了,”
西春眨了眨眼,又笑起来,“真到那日,我那份抚恤银子,王妃帮我收好,等安乐嫁人那日,打一副好头面,算我这个姨给她添妆。她那娘虽不咋的,可我和那丫头最投脾气。”
两个孩子在边上咯咯直笑,可云清宁却莫名心里一酸,将头扭到了旁边。
倒是赵重阳看出来,云清宁不高兴了,冲着西春直努嘴。
“你想爹娘吗?”赫连励脱口问了出来。
“有什么好想的”,西春淡淡地道“我和天命一样,不就这个命,认了就是。其实也挺好,真要上了战场,了无牵挂。”
“说什么废话!”云清宁训了一句。
赵重阳到底大一些,已然会转移话题,顺手推了赫连励一把,“就他,跟只小鸡仔一样,我一拎就拎上来了,那回他也说要去打仗!”
赫连励被这么一说,小嘴嘟着起来。
云清宁看出这孩子不太高兴了,朝赵重阳瞪过去,“有没有听过一句——莫欺少年穷,太孙这会儿还小,但瞧十年之后,只怕他比你又高又壮。回头你们再比试,也不知谁像小鸡仔。”
婶婶在替自己出头,赫连励略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
云清宁坐到床榻边,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小脑袋,“别成天想会打仗,谁的命都值钱,明白开始,就该好好念书了。”
赫连励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将头靠到云清宁肩上。
云清宁低头看着赫连励,“孙先生说,太孙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块璞玉,只要用心雕琢,日后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赫连励被夸奖到眼睛都亮了,抬头瞧着云清宁,“婶婶,我如今都已经读《春秋》了,孙先生说的道理,我也听懂了。”
赵重阳在旁边撇撇嘴,“瞧把你能的。”
云清宁笑起来,“今日太孙殿下学得好,日后大秦百姓便为因为你的文蹈武略,得以安居乐业,想来你责任重大呢!”
赵重阳嫌弃赫连励黏黏糊糊,倒是姐姐还上了他的当,不免在旁边冲着赫连励直做鬼脸。
西春在旁边看得好笑,一拍赵重阳,“我瞧着赵王以后也会有出息,他日回到越国,多搞几个锅子出来,让天下人都享上口福。”
“也成!”赵重阳全不在意,还摇头晃脑。
“她在说你没出息呢!”云清宁看着她这傻兄弟,一时哭笑不得。
赫连城想的什么馊主意,越国那处烂摊子真要落到赵重阳身上,足够让他喝一壶。
外头有脚步声响起,赵重阳立刻从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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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爬起,听了半天,道“是姐夫陪宁夫人过来了。”
云清宁进了宁陵的屋,宁夫人正站在床边。
这会儿丧服已然脱了,可宁夫人脸上依旧一片惨淡。
和赫连城对视一眼,云清宁走上前,挽住宁夫人的手臂,“夫人放心,他挺过来了,今日眼皮子还动了动。”
宁夫人猛地一转头,许久之后,哽咽道“这孩子是想送他爹……”
一时众人皆沉默,宁夫人坐到床榻边,将宁陵一只手捂到脸颊边,直到后头,发出了呜呜的哭泣声。
“他何时能醒?”赫连城问道。
“还得过些时日,伤到肺腑,不能急在一时。”
赫连城叹了口气,弯下腰,拍了拍宁宁的头,“我知道你挺得过来。好好养着,为兄三日后出征,你爹的仇,我帮你报了!你且放心,我一定留着董济活口,他日凯旋之时,你给我走到城门,那个董济,宁小世子要亲手结果了他!”
这天一早,赫连城带领大军,即将开拔。 𝙢.🆅𝕆🅳𝕋𝓦.𝙇𝔸
城门之外,云清宁站在离王府的马车边,看着一身铠甲的西春到了跟前,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西春还真不安分了,赫连城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让她跟上了。
“再考虑一下吧,你一个女孩儿家……”云清宁知道也劝不了,却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
西春全不领情,“王妃还打算拦着我?”
“你且小心,别出什么事儿啊”,云清宁将手里一只小匣子递到西春面前,“里头是伤药,还有几个回春丸,你且收好,万一遇到……赶紧吞下来,能保住一条小命。”
“我都要走了,不能说句好听话?”西春递过来一记白眼。
云清宁叹了一声,“你就把人往坏处想吧,反正给我好好地回来。在我眼里,你和香昙、如月是一样的,大家都是好在一块的姐妹,缺了谁都不成。”
西春一把将那匣子夺了过去,上下看了看,随后走到云清宁身后。
香昙已然抱着安乐,从车里下来,巴巴地瞧着西春。
“可是舍不得我了。”西春挺认真地问,却是对着安乐。
没想到安乐两只小手臂也伸向西春,“姨姨抱抱!”
“今日不成了,等我回来。好不容易得着机会,我可不能放弃,那头叛匪但要灭了,我立时回来,以后我便陪着安乐,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西春说着话,拉过安乐的小手,眼中竟是不舍。
香昙巴巴瞧了西春半天,迟疑地道“别走了吧!”
西春一笑,“我心里早有这个梦,若不成真,便觉得这辈子白活了。”
话到此处,谁都明白了,这一位已然铁了心。
有号角声响起,西春迟疑了片刻,看向云清宁,“我知道你们当我姐妹,打完了仗,我回来找你们!”
西春转身的那一刻,眼角现出了一丝晶莹。
香昙哇地一声,终于哭了出来。
云清宁抱过女儿,朝西春离开的方向望去。
西春早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安乐用小手抹着云清宁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娘,没看到爹爹!”
今日云清宁本不想带着安乐过来,可为了准备出征之事,赫连城两天前便去了军营,一直没有回府。
好歹,该让父女当面道个别。
方才她们马车到来的时候,云清宁还看到,正在高台之上慷慨陈词的赫连城,可到底四处是人,云清宁不敢带着孩子上去。
“爹爹!”安乐忽地叫了起来。
顺着女儿望去的方向,云清宁看到了正从高台上往下走的赫连城。
赫连城当然不可能听见,他四周围满了人。
安乐叫了半天,因为爹爹不理她,终于不开心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清宁只能安抚着女儿,直到前面站得密密麻麻的人,突然
看到赫连城出现那一刻,安乐将小脸交付给到云清宁脸上。
“怎么不让人说一声,就过来了?”赫连城这话里略带了些责怪,随后走到孩子那儿,揉揉她后背。
终于瞧见人了,云清宁心里松了口气,劝安乐道“跟你爹爹说,一路顺风,平安回来!”
安乐抽了抽鼻子,就是不说。
赫连城静静的看着女儿,好一会后又望向了云清宁。
“在外面要小心!”云清宁想了半天,也就这一句。
赫连城却盯着她,好一会后道“放心吧,不会让你当寡妇!”
云清宁很想递过去一记白眼,可周围站了不少人,有些话自是不合适说。
赫连城却笑了起来。
哪一回出征,赫连城不是心中壮怀激烈,只恨不得立刻冲向战场。
唯独这一次,他心中竟多了几分不舍。
赫连城没想到,云清宁会带着女儿来送行。他特意提早几日离开,就是怕这一场儿女情长。
可方才赵重阳说,看到姐姐和安乐,赫连城立时飞奔了过来。
“我走了。”
赫连城还有话要叮嘱,“本来咱俩说好了,我若出征,你便回娘家。只是如今宁陵那头,还得你把他救过来,拜托王妃了!”
说罢,当着众人之面,赫连城竟对着云清宁抱了抱拳。
“我知道了,殿下不用担心这儿,宁陵一定会好起来。”
若不是此刻众目睽睽,赫连城真想上来,抱抱这一对母女。
他如今也是俗人,竟是舍不下儿女情长了。
“等我回来。”
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赫连城到底转身离去。
“爹爹不走!”方才还在生赫连城气的安乐,哭着喊了出来。
赫连城回头看了一眼,到底还是走了。
云清宁抱着女儿,目送着赫连城带着大军渐渐走远,拍了一下正伸头张望的赵重阳,“都上车吧!”
“婶婶,刚才王叔吩咐了,让我们回军营去,他说留在府里头,您一头要照应宁小世子了,一头又得顾着我和重阳,会累坏的。”赫连励转到云清宁跟前。
云清宁略想了想,“你们想在哪儿都成,若是在府里,我也能照应到。回头问问孙先生。”
赵重阳嘿嘿笑道“我们几个同孙先生商量过了,还是军营里好,而且天命也在那儿呢!”
云清宁也是无奈,“那就这样吧!”
赫连励一直往另一头瞧,此时鼓起勇气,“我看到姨母了,想过去打个招呼。”
云清宁愣了一下,这才发现,盛安玉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也正望过来。
到底是血缘之亲,盛安玉拉着赫连励,同他说了好一时。
云清宁没让人催促,只是在旁边静静等着。
“太孙说,盛元帅府最疼他的除了外祖父母,便是他姨母了。”赵重阳道。
云清宁嗯了一声,赫连城一直不让孩子跟盛元帅府接近,也是有点过分。
没一会,盛安玉拉着赫连励走了过来。
云清宁猜测,盛安玉大概想把赫连励带回去,正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回应时,盛安玉开了口,“我爹爹带着我几个堂兄弟,跟着离王走了,都没同我娘和我商量。”
盛安玉望向人马离开的方向,“那么大岁数,方才他说,得为盛家子弟开一条路。”
“盛将军老骥伏枥,人敬佩。”云清宁回道。
盛安玉笑了笑,摸了一下赫连励的头,“太孙刚才说,他在你们那头过得挺好,我们就放心了。日后还请离王妃多多关照。”
云清宁心中一动,盛安玉说“离王妃”三个字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
盛安玉在那一段婚姻中,终于还是被伤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