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一鸣没料到警方还留了这一手，也就是说，何俊逸刚刚“义正言辞”的一番话，全是假的，合着他当着警察的面表演来了，祝一鸣看了眼自己湿哒哒的裤脚，暗骂自己今天就不该来蹚浑水。

何俊逸在看到那几张“触目惊心”的聊天记录截图时，已是冷汗涔涔，眼下他开不开口已没什么区别，聊天记录里写的清清楚楚，他们几个“兄弟”，谁先把各个系出了名难搞的几个人泡到手，剩下的愿赌服输，按事先说好的给钱，至于中间大家用了什么手段，完全各凭本事，旁人管不着也懒得管。

方昊并不是他们中间唯一成功的人，但方昊却是唯一出事的人。

也就是说，方昊日记上的那些女生，都是这群人下注的“猎物”。

“陈文静”，限时三个月，追求成功者，将获得赌注8000元。

“赵文嘉”，限时一个月，追求成功者，将获得赌注3000元。

“楚安安”，限时三个月，追求成功者，将获得赌注5000元。

这只是方昊日记上有迹可循的三个人，这些信息，与他们聊天群里的记录一一吻合，他们将追求女生视作一场场游戏，闲来无事便将自己或成功或失败的“游戏经验”分享出来，美其名曰供大家学习。

白瀚宇沉着脸：“是谁让你把方昊的事重新发布在网上的？”

何俊逸面色一紧没有说话，整个人竟是显得比刚才更紧张了，他听得白瀚宇又道：“如果我是你，不会希望当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被人翻出来，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别逼我叫人查你的社交记录，慢是慢了点，但如果到时候查出些什么来……事情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何俊逸自打自己坐进这间审讯室起，就已经被眼前的两个警察从头到脚看得分明，他说的每一句谎，每一个“夸张”的表情，都逃不过警察的眼睛，最令他愤懑的是，方昊竟然背着他们做了那种事，他半胁迫半自愿的正义行为，显得格外可笑。

“是……一个姓刘的女人。”何俊逸面色苍白，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我们都叫她刘姨，她是我们大学时候宿管的母亲，常来学校给女儿送饭，我们经常回宿舍晚，会给宿管送点东西，一来二去的，就跟他们熟了。”

“三个月前，刘姨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我的电话，联系上了我，说要我帮她在网上发点东西，最开始我不愿意，方昊死了好几年，我们是觉得他死的挺可惜的，但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何俊逸顿了顿，深吸了口气继续道：“然后，刘姨就拿出了我大四毕业前，陪女同学去医院的照片……”

马睿：“去医院的什么照片？”

一阵短暂的沉默，何俊逸郁郁回道：“打胎……姓刘的那个老女人，她不知从哪打听到我现在的女朋友是我爸千挑万选“对我家生意有帮助”的儿媳妇儿，总之是我跟我爸都得罪不起的那种，我跟刘姨做了交易，我发帖子想办法把话题炒起来，她把照片销毁永远从我的世界消失，就这么简单。”

“姓刘……”白瀚宇心思微动，自手机里翻找了片刻，找出了一张照片：“是她吗？”

何俊逸对面前两个警察的线索掌握和行动力很是讶异，点头道；“嗯，就是她。”

白瀚宇面色凝重望向马睿：“刘英，深蓝疗养院的员工。”

白瀚宇此前调查深蓝疗养院时，曾亲自跑了一趟刘英的家，证实了关文雅所描述的“楚黎怪异举动”的事，那时刘英表现的极为平静，对警官有问必答，虽表现得有些紧张，但都符合当下的情形，并没有引起白瀚宇的怀疑。

刘英是楚黎在疗养院时的“生活护士”，也就是照顾楚黎吃穿用度的人，与楚黎接触最为密切，想到此，白瀚宇不禁汗毛倒竖。

手下人得了消息，立刻着手去查刘英了，何俊逸也彻底放弃了伪装和抵抗，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警方。

“方昊聪明，学习好，跟我们又能玩到一块儿，我们几个还有另外两个高年级的学长，经常一块儿活动，方昊最开始被举报的时候，我们以为是他哪个前女友心有不忿在报复他，还给他支招想办法，让他跟那些分手不怎么‘愉快’的女朋友们服个软、道个歉，这事儿可能就过了。”

“有天晚上，方昊说出去找人，一连消失了好几天，学校的调查也迟迟没有动静，我们以为他可能背着我们把事情解决了，还开玩笑说要好好跟方昊学学哄人的方法。”

“2019年11月25日，学校突然发出来一则通知，方昊被取消保送资格了，我们吓坏了，给方昊打电话，怎么也联系不上他，过了几天，就是29号下午，方昊突然来找我，在学校的林荫路那边，他戴着帽子口罩蹲在角落里，我从没见过他那么憔悴，他神色恍惚跟我说，他找到背后搞他的人了，就是楚安安。”

“我吓了一跳，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把他送回了家。”

何俊逸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以为他在家里待几天就好了，毕竟这种事，不接受也得接受，他学习好，实在不行就换个地方重新读研呗，日子总得过吧……”

白瀚宇：“楚黎被包养、劈腿方昊脚踏几只船这些帖子，也是你发的？”

何俊逸忙不迭解释道：“不是我，出了那样的事，我怎么还会给自己找麻烦，大概是方昊找别人做的……”

白瀚宇：“继续。”

何俊逸：“方昊出事那天下午，他妈突然打电话来，说方昊不见了……我们在他常去的地方找了一圈都找不到人，正商量说要报警，方昊就跳楼了……”

何俊逸话落，抬起眼望向白瀚宇：“刘姨来找我，给了我一些我没见过的证据，楚安安精神病的病例，就是她给我的……”

在何俊逸发布的几个帖子里，关于“方昊追求不成的校花美女竟是个精神病”的讨论度是最高的，其中质疑“分离型人格障碍”真实性的人占了绝大多数，大众对精神类疾病亦或是心理疾病的认知接受度本就不高，毕竟现在很多人听到“抑郁症”，都会认为是不坚强的表现，因此在大多数人眼里，一个人的身体里存在两个截然的“人”，这是极度难以置信的事，他们觉得楚安安很可能利用精神病的幌子逃脱罪责。

还有人认为H大监管不严，不论方昊自杀的真相是什么，都不该让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入学，出楚安安的家人和学校放任精神病进入校园，是严重危害社会安全和学生安全的行为，该受到严厉处罚。

少数人保持着中立的态度，毕竟这种标题党反转打脸的例子太多了。

如果你有耐心仔细翻翻，还能在乱七八糟的声音里，看到极少数关心“当事人现状”的人，病例无端泄露，且当事人还是曾患有精神类疾病的人，这个帖子对普通人的影响都是毁灭性的，更不要说当事人是心里敏感的脆弱人群。

帖子里的病例是楚黎高中时患病治疗的记录，按理说刘英是楚黎入深蓝疗养院后才接触到楚黎的，她怎么会有楚黎高中时的病例？如果不是楚黎的家人泄露出去的，那只可能是医生……

刘英给何俊逸的诊疗记录里，医生和医院名称是被截掉的，苏洛那边很快有了消息，楚黎高中时的心理医生名叫金丽萍，曾是H市医科大学的教授，2018年退休后就与丈夫搬去了国外，与刘英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但令白瀚宇意外的是，付宇川在金丽萍丈夫的研究生名单里，发现了关文雅的名字。

金丽萍的丈夫，也是H市赫赫有名的临床心理学教授。

盘踞在白瀚宇心头多时的一个谜团瞬间有了答案，关文雅此前提及“发现楚月人格并未上报，私下为楚黎诊治”的原因，是不想被扣上医术不精误诊的帽子坏了名声，当时白瀚宇就觉得说不通，但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如果唐芸是托了金丽萍的关系找上的关文雅，关文雅因着老师的面子和某些私人原因，私下为楚黎治病，恰好又被近距离接触楚黎的刘英发现了端倪，趁机拍下了楚黎的诊疗记录，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眼下的关键问题是，刘英跟方建国又有什么关系，费尽心思在这个节骨眼上发这样的帖子，刘英绝对在这中间扮演着极其关键的角色。

何俊逸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白瀚宇和马睿将其交给了下面的人，两人走出审讯室，刘城那边正好也差不多了，楚黎帮忙举报的事基本完整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2019年的夏天，楚安安提出要惩治方昊这样的衣冠禽兽时，女生吓坏了，她鼓起勇气将这件事说出来，是想获得楚安安的安慰，另一方面也是想找人倾诉这件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事，但让她站出来跟方昊对着干，她从没有想过，至少眼下没有想过。

比起让方昊这样的人暴露在阳光下，她更怕自己先被旁人的指指点点和口水淹死。

女生的退缩楚安安看在眼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好巧不巧，方昊又联系女生，让她帮自己给楚黎送东西了……

楚安安握住了女生颤抖无措的手：“没关系，你害怕的话，就站在我身后……”

女生不安望向楚安安，她不知道楚安安想干什么，但她突然有点后悔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楚安安了。

楚安安定定望向女生：“按我说的做，我答应你，你害怕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

“相信我……”

女生战战兢兢去见了方昊，带回了奶茶和纸条，楚安安当着她的面，加上了方昊的好友，并发出了一条仅“方昊”可见的朋友圈：开始倒霉，好痛。

那天晚上，女生站在宿舍阳台的暗影里，看着楚安安被方昊搀扶着往外走去，相似的背影，她看到过很多次，曾经她也是跟方昊出双入对的那一个，但她此刻看着楚安安的背影，心里只剩下不安，如果楚安安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办？如果方昊出了事，会不会牵连到她？

女生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楚安安被方昊安然送了回来……

楚安安似乎跟方昊聊上了，女生站在楚安安宿舍门口犹豫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女生永远记得楚安安愣了一下，回过头望向自己眼底的失望：“你确定？”

女生：“……”

楚安安关上宿舍门，让女生坐在了自己位子上，她则蹲在了地上：“你知不知道，我们越害怕，那些人就越猖狂，他们不会感到抱歉，更不会放弃肆意践踏我们的机会。”

那一瞬间，女生觉得楚安安似是在望向自己，看着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