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白瀚宇翻来覆去一夜未眠，楚黎呼吸均匀一夜安眠。

清晨，白瀚宇顶着两个愈发明显的黑眼圈立在窗边，看着你追我赶叽叽喳喳的鸟儿们在楼下树丛“放声高歌”，楚黎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被子平平整整，一缕自窗边逸散而来的阳光正巧被白瀚宇挡住了一半，只床尾一点阳光独自灿烂。

直到护工的出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小姑娘醒了，我等会儿就把你的早餐拿来。”护工说着，利落将病房每个角落打扫到位，便又匆忙离开了。

楚黎掀开那块“心灵窗户的纱布”，眯起眼睛望向白瀚宇，嗓子咕哝着向白瀚宇带了句“早”，而后慢慢悠悠自床上坐了起来，楚黎不常睡懒觉，但也不会起得很早，医院的作息加长了她起床待机的时间。

“早。”白瀚宇转过头，看到的是披头散发低垂着脑袋坐在床头一动不动的楚黎。

片刻后，楚黎低垂的脑袋左右摇晃了几下，颤颤悠悠摸索着下了床往洗手间磨蹭走去，这样的行动方式，与盲人有几分相似。

“你眼睛没事儿吧？”想到楚黎的情况，白瀚宇收回了想要搀扶受伤人民群众的手。

“不用，我没事，白警官，等下我请你吃过早餐再走吧。”楚黎摸到了洗手间门把手，立在门边回望向白瀚宇。

白瀚宇的确要走，但这只是他暗自做好的打算，一猜一个准儿的楚黎令白瀚宇疑心又起：“谁说我要走了？”

“你不走吗？那可以麻烦你送我回家吗？”

白瀚宇感觉自己被套路了：“……”

楚黎微微勾起了唇角：“谢谢。”

楚黎心情似是不错，连轴转了好几天的白瀚宇却是临近崩溃的边缘，鲸鱼商业园人多口杂，园区里传出的流言加上多加新闻媒体的关注报导，“保安吴伟”的案子引起了北城人民的高度关注，局里刚给白瀚宇下了“死命令”，半月之后的新闻发布会，若还抓不住方建国便由负伤在家的刑侦队支队长刘琦出面，带着全警局的人给广大人民群众和新闻媒体致歉，一手将白瀚宇提拔上来的刘琦一口应下了这口天降大锅。

白瀚宇压力更重了。

方建国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自开着□□在楚黎家的小区露过一次面险些被苏洛抓住，便再没有出现过，任何监控、网银交易记录、火车站机场高速出口，任何能检测到一个人行踪的方式，都没有捕捉到方建国出现的痕迹。

几经调查，北城市公安局上下一致认为，调查重点应该放在楚黎身上。

可偏偏楚黎又是个“情绪不稳定身有隐疾”的受害人，时而配合时而沉默固执，偏偏还不能受一点儿刺激，白瀚宇甚至没办法确定刚刚跟他说“早安”的人到底是谁，这给白瀚宇的调查排布凭空增加了许多难度。

洗手间水声似是停了许久，楚黎没了动静，白瀚宇疑惑上前敲了敲门：“楚黎？你没事吧？”

“……”楚黎没有回应，洗手间一片寂静，白瀚宇有些担心，忙叫来了护士。

虚惊一场，护士推开门时，楚黎只静静站在镜前，一动不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上纱布都被揭去，做过手术的那只眼睛半睁着，眼睛里满是血丝和分泌物，加上眼圈周围残留着的药水痕迹，看起来憔悴极了。

但令人心惊的是，楚黎看着镜子里这样的自己，面上唇角始终保持着向上的弧度，她在笑。

这一刻，关文雅视频里那个冲镜头回眸一笑的“楚月”似是出现在了白瀚宇面前，他终于明白了关文雅提及“楚月”时面上露出的担忧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眼睛没碰水吧！快回去躺好，我给你重新上药，等会儿吃了早饭医生检查过没问题，中午就可以出院了。”护士并未觉察到楚黎的异常，拉着她离开了洗手间。

白瀚宇简单洗漱离开洗手间时，在镜子旁边的垃圾桶里，看到了一只被折断的口红。

之后的一切平静而又顺利，楚黎和白瀚宇以及门外的警官一同用过了早餐，便被安排去做检查了，眼科检查会用到仪器设备，需要病人自行前往检查室配合医生检查，楚黎在白瀚宇同事的陪同下，离开了病房。

目送楚黎转过走廊转角，“咔哒”一下，白瀚宇锁上了病房门，奇怪的是，他分明记得楚黎将手机塞在了枕头下面，他在床上翻了个遍，却没有找到手机，床头柜其他柜子也都没有，可楚黎离开时穿着的那身病号服，口袋里分明是空的。

如果暗的来不了，只能走流程来明的了。

白瀚宇将任务分派给了苏洛，若无其事打开房门，等了没一会儿，楚黎检查结束，回来时，身边还多了一个“小尾巴”。

“大姐姐，谢谢你昨天送我的七彩棒棒糖，它好漂亮，我没舍得吃，想带去学校跟同学一起吃。”糖糖笑眯眯跟在楚黎身侧，楚黎却显得略日有些局促，行动间，尽量避免糖糖的手抓到自己的手亦或是衣角。

糖糖的母亲见状忙上前拉住了自己女儿的手：“糖糖，大姐姐也是病人，你小心点，不要撞到姐姐。”

糖糖忙推开两步，离楚黎远了一些，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楚黎没有由来的喜爱：“大姐姐，我在视频里看到你了，你的手是被坏人弄伤的，我妈妈说了，警察叔叔很快就会抓到坏人！”

楚黎脚步一顿，微微偏过头望向糖糖：“视频？”

糖糖还想说什么，被自己母亲忙不迭捂住了嘴：“抱歉，小孩子不懂事，你别介意啊……”

“没关系，我不介意。”楚黎微笑着转而看向糖糖的母亲，露出了一抹异样的微笑。

楚黎出事时的现场照片和视频虽事后做过控制，还是难以避免的流传到了外面，加上了“小三”、“女大学生”、“情杀”之类的字眼，这件事在一些短视频平台上迅速传播开来，楚黎半边衣袖被鲜血染红蹲坐在电梯口和吴美芳歇斯底里被众人拉住的一幕形成了鲜明对比，即便视频方做了管控，这件事的舆论还是走偏了，糖糖不识字，在自己母亲的解释下得到了一个没有被加工扭曲的“真相”……

“那个……”糖糖的母亲想叫住径自离开的楚黎，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竟还不知道这个有过两面之缘神色郁郁年轻姑娘的名字。

楚黎顿住脚步：“还有事吗？”

糖糖的母亲犹豫了一下，拉着糖糖走上前：“你好，我叫刘珍珍，是糖糖的妈妈。”

楚黎愣了一下略显迟疑回道：“我……我叫楚黎。”

“楚小姐，我知道说这些可能有些唐突，但我还是觉得，你如果没看过那些视频什么的，就别去看了，毕竟键盘后面的人太多，说话负责的太少，多的是不了解实情乱说话的人，别被那些乱七八糟的影响了心情，好好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糖糖笑着附和道：“对，大姐姐你可一定要好好休息！”

楚黎眼睫颤了颤：“谢谢……”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糖糖，走吧，回去吃药了。”刘珍珍拉着糖糖往病房走去，走廊上阳光正好，正落在刘珍珍母女身上，楚黎忽而觉得他们身上的光有些刺眼，想要抬手去挡，却只犹豫着站在原地，任由阳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脚背上。

白瀚宇兀自在病房里安排各组调查工作的时候，苏洛突然打电话打断了白瀚宇的工作安排，白瀚宇不耐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苏洛激动的声音：“老大！吴美芳交代了自己寄存行礼的老乡住址，我们发现了方昊的日记！”

“说重点。”白瀚宇看了眼站在走廊上发呆的楚黎，压低了声音催促道。

“我整理了重点，发你手机了。”苏洛挂断电话，迅速发来了文件。

白瀚宇点开文件，里面是一张张日记照片截图，苏洛贴心的在上面标注了时间、重点、关键内容和重要人物。

日记内容是从2018年开始的……

2018年2月23日：8000-古典舞大四1班-陈文静，为期3个月（叉）

2018年11月12日：3000-文学系大一2班-赵文嘉，为期1个月（对钩）

2019年3月10日：5000-经管系大二1班-楚安安，为期3个月

看到此，白瀚宇不经露出了一张万分迷惑的“老人脸”：“什么东西？”

紧接着，白瀚宇在下一页看到了苏洛总结的重点：经核实，以上三个人都是方昊曾追求过的对象，陈文静临近毕业不常在学校，以失败告终，赵文嘉与方昊在一起两个月两人和平分手。

至于信息前面的数字是什么意思，暂时还不得而知。

白瀚宇的“老人脸”立时转为了“满脸鄙夷”，先不说方昊谈了几个女朋友，就这样记录自己追求对象的方式，看得人非常不舒服，说白了，哪个正常人会这样写日记？

大约是楚黎比较难追亦或是有其他原因，方昊之后关于“楚黎”的记录渐渐多了起来……

2019年3月18日：加微信被拒。

2019年3月24日：第二次加微信被拒。

在很多个“拒绝”之后，日期来到了2019年8月，那时的楚黎独自留在学校做线上客服兼职……

2019年8月3日：楚安安都不用吃饭吗？从不下楼拿外卖，人也蹲不到，烦！

2019年8月5日：楚安安把我的新号拉黑了，很好！

2019年8月19日：晾了她几天，果然她又回来找我了，女人啊，呵！

2019年8月20日：楚安安居然敢调查我，很好！

2019年8月22日：楚安安跟我道歉了，她到底想做什么？

2019年8月25日：楚安安跟我表白了，我就知道，欲擒故纵的把戏！

【苏洛备注：中间被撕去了几页，吴美芳说她拿到日记的时候就是这样，暂时不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苏洛备注：2019年11月1日方昊开始被校方调查，15个工作日之后结束，也就是11月25日发出的“方昊取消保送”通告。】

2019年11月25日：取消保送能怎么样，我自己一样可以重新考研，我一定要把那个背后阴我的小人找出来。

【苏洛备注：通知发出的当天，方昊在校外租了房，没再回学校。】

2019年11月26日：楚安安又来找我，说她错了，说她很同情我的遭遇，可笑，我倒要看看她究竟在玩儿什么花样。

2019年11月27日：楚安安，搞我的人竟然是你！

2019年11月28日：楚安安疯了，她要拉我一起跳楼，她是疯子！

2019年11月29日：楚安安是疯子，她要杀我！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2019年11月31日，方昊自楼顶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