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出差临时取消,唐芸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小言”是谁。
从机场回家的唐芸算了算时间,楚黎应该刚下晚自习,她特意绕路去买了女儿喜欢的夜宵,回到家时,却见家中一片漆黑。
唐芸给楚黎打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心下担忧的唐芸匆忙下了楼,她在小区外的马路上等了许久,直到马路上再没了夜归的学生,唐芸越发紧张了起来,想再打电话,却发现手机被她落在了家里。
楚黎从小就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很少做出让自己担心的事,唐芸脑海里第一时间不自觉冒出了最近“拐卖人口”的新闻。
“安安!”唐芸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当她推开门时,却见楚黎已然出现在客厅,正一脸不知所措望向自己。
“安安,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接电话?”唐芸紧张上前,拉着楚黎仔仔细细检查了一圈,确信女儿没有受伤身体没有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次,楚黎却没有回答唐芸的问话,只神色古怪站在原地。
“安安?”唐芸刚刚放下的心立时悬了起来。
“妈妈……”楚黎说话的语气显得十分犹豫:“你可以……别赶她走吗?”
唐芸疑惑看向楚黎:“什么……赶走……谁?”
“小言……我的朋友,她救了我的命,没地方去……她一直住在这里。”
没有语言能形容唐芸那一刻的心情,她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楚黎”一脸认真告诉她,“小言”是车祸现场唯一的目击者,也是亲手将她拉出来的人。
车祸事故调查书,唐芸亲手在上面签了字,怎么会不知道事故调查结果,现场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楚黎是自己从那辆快要烧着的车里爬出来的。
“妈妈,小言没有家人,也没有地方去,你能别赶她走吗?”楚黎蓦地眼圈就红了,她抓住了自己母亲微微颤抖的手臂,近乎哀求的声音再次响起:“小言说,如果被人发现她住在这里,会被赶出去,她救了我的命,我不想让她走……求你了,妈妈……”
“求求你,别赶她走……”
唐芸僵立在原地,望着自己泣不成声的女儿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是自她得知楚黎的父亲心跳停止后,再一次被深深的无助和隐隐作痛的心脏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在医院痛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是小言陪着我,你和姥姥不在家的时候,也是小言陪着我,书看不进去、跟不上大家进度的时候,是小言在安慰我……同学笑我是‘老树皮’的时候,也是小言帮的我,她是我的朋友,求求你……别赶她走好不好?”
唐芸自楚黎的哭诉中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什么‘老树皮’?”
高考在即,楚黎仍穿着秋季校服的长衣长裤,唐芸怎么会想不明白“老树皮”是什么意思。
压抑许久的哭声自楚家传出,那天晚上,唐芸抱着楚黎哭了很久……
“刚刚……为什么不接妈妈电话?”
楚黎犹豫着没有言语,唐芸摸了摸女儿的头轻声道:“是小言在家对吗?她……害怕我?怕我赶她走?”
楚黎没有说话,唐芸深吸了口气,眼角噙着泪水看向楚黎:“妈妈答应你,不会赶她走。”
“真的?!”楚黎抬起眼的瞬间,眼底似有久违的流光闪过。
唐芸微笑着点点头:“你可以帮妈妈问问小言,她愿意……见我一面吗?”
“收养楚言”,是唐芸配合医生建议,安抚楚黎焦虑情绪的一种手段,事实证明,楚言的存在被唐芸允许之后,楚黎的情绪日益稳定,楚言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直至有一天,“楚言”敲响了了唐芸的卧室门。
“妈妈,我生病了吗?”
唐芸一愣:“什么?你哪里不舒服?”
“楚言”低垂着脑袋,手指交叠在一起,显得颇为不安:“可我看到你给安安吃药了,我知道她没有生病……”
“楚言”猝不及防的提问令唐芸不知如何作答,医生叮嘱过她,不要刺激任何情况下的楚安安。
就在唐芸努力组织措辞的时候,“楚言”忽而抬起头:“所以生病的是我……对吗?”
唐芸犹豫的面色在“楚言”看来已然说明了一切,她只轻轻“哦”了一声,便转过了身去,离开了唐芸的卧室。
自那之后,唐芸很久都没再见到楚言。
离开楚黎,是楚言自己的决定,跟随唐芸去往国外治病,是楚言和唐芸一起瞒着楚黎撒下的一个谎,也是唯一的一个谎言。
楚言离开后,楚黎顺利进入大学,唐芸观察了女儿一段时间,确定楚黎是真的康复了,这才接受了公司的外派工作。
“关医生,你是说,安安又病了……这次叫……楚月!”唐芸一遍遍看着视频里那张回望向镜头“触目惊心”的脸,哽咽着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唐女士,就目前来看,楚月这个人格心思极深,且观察能力很强,并且性格中带有一定的破坏性,她已经知道我在观察她,很可能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我建议立刻对楚黎进行相关治疗。”
唐芸显得很是犹豫,沉默良久都没有说话。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院方……”关文雅话落,唐芸紧绷的面色终是有所松懈,再望向关文雅时,眼圈已是一片通红。
关文雅一但把这件事上报,楚黎便会从一个轻症病人转为重度精神疾病患者,先不说楚黎家拿不拿得出治疗费,楚黎之前的所有证词都会被视为无效,一切的一切都会回到原点,楚黎会从流言里“冷漠自私的拜金女”变成“害死方昊的精神病”。
而关文雅也会因为延误诊断、影响警方办案而背上“医术不精”的帽子,她在深蓝疗养院赖以生存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名声”。
之后的结果,无非是楚黎家拿不出治疗费被转去公立精神病院,关文雅被医院辞退重新找工作,这对他们双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所以关文雅就这样帮楚黎在暗中做治疗?”张文泽被这样的事实惊得目瞪口呆。
“关于关文雅的事我还在查,暂时线索就这么多,麻烦你费心了,张主任。”白瀚宇看了眼时间,拿起张文泽带来的几瓶药拍了拍张文泽的肩:“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看资料,等楚黎情绪好点,我想办法安排她去你那儿看看。”
“你可别给人乱吃药,我现在还没有确诊!”张文泽不放心探出脑袋道。
白瀚宇没回头,只摆了摆手:“知道了,谢了!”
回到病房,楚黎睡得正香,白瀚宇蹑手蹑脚关好房门,正准备去空床上躺一会儿,转身的瞬间,却又停在了原地,片刻后,白瀚宇鬼魅般立在了楚黎床头。
那个总是深更半夜给楚黎发消息的人会是谁呢?
楚黎不是嫌疑人,调取她的通话记录没那么方便,现在楚黎睡着,只要白瀚宇将她的手机拿出来看一眼,就能知道那人是谁,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简单更快的调查方式了。
白瀚宇分明记得楚黎将手机拿到了被子里,所以,白瀚宇现在需要揭起楚黎的被子、亦或是把手伸进被子里去把手机摸出来。
“嘶……不行不行,案子不是这么查的!”白瀚宇立时放弃了那个念头。
转身的瞬间,白瀚宇的衣角却是被人拉住了。
白瀚宇震惊回眸,借着病房门小窗逸散进来的楼道灯光,看到楚黎那只本该缠着纱布的手空空如也,纤细的手指正抓着自己衣角,微微用力。
“白警官,你去哪儿了?不是说要留在这里保护我吗?”
紧接着,楚黎松开白瀚宇,抬起手,揭开了自己右眼的纱布,睁开了那只楚楚可怜的眼睛。
不得不说,被遮住一只眼的楚黎平添了几分“破碎”与“柔弱”,比往日更显楚楚动人,特别是当她认真望向什么人的时候。
月光逸散落在病房地上和楚黎的下半张床上,此刻的她躺在一片月光无法企及的暗影之中,仿佛一株于黑暗中生根发芽的“玫瑰花”,散发着诡异的芬芳,同时又显得格外扎手。
白瀚宇此刻便觉得自己被这株“黑玫瑰”扎到了手:“我就出去溜达了一圈儿,不是,你到底睡没睡?”
“你希望我睡着吗?”楚黎压低了声音,似带着无尽的蛊惑,给白瀚宇生生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我怎么着你了似的,话可不能乱说啊,快睡吧,一会儿护士又该来骂我了。”白瀚宇顶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脸,踱步往靠门的空床走去。
楚黎却是径直坐了起来,白衣黑发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显眼:“我听小朵提过你,你是个好警察。”
尹小朵是楚黎的大学室友,白瀚宇算是帮过尹小朵,但那不过是他从警生涯中的诸多案件之一,他并未放在心上。
“既然放心了,就休息吧,现在好警察也要睡觉了。”白瀚宇作势躺在了床上,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伸了个懒腰。
据他的观察,楚黎每当表现异常神色古怪的时候,他只要稍稍的退后那么几步,楚黎大概率便会主动走出她那高高的围墙,露出一些旁人难以窥伺的秘密。
果不其然,楚黎上钩了:“你们不是问我,为什么进云景吗?”
白瀚宇屏息等待着楚黎的下半句解释,等了半晌,楚黎却迟迟没有再开口,关键信息卡在一半,这可急坏了白瀚宇,但他面上丝毫不显,既没有追问,也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楚黎清清淡淡的声音自窗边传了过来:“白警官,晚安。”
“???”白瀚宇忍不住睁开眼,发现楚黎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均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