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阳光硬挤过竹帘的缝隙逃到屋内，光线和着杂尘悬浮在空气中，静谧的房间多了一丝灵气。

茉莉开得更甚，招展着身姿，沐浴着阳光，就连那花骨朵儿也冒了个子，掀开了眼帘张望这个世界。

实木的床榻上，叶挽泽缓缓睁眼，见房间明亮便欣喜起来，匆忙地下了床，毫不顾及昨晚自己昏得跟盘古开天地之前的地球一样的头，摇摇晃晃地到了书桌，一手扶额一手卷起竹帘。

苍白的脸上迎上笑容：“天晴了。”

洗漱之后换上衣服，出门前又吃了一道感冒药，跨出房门的那一刻，暖阳裹上身体，亲昵地与他相触。

“好暖和。”

想起被自己落下的东西，叶挽泽回到屋里拿上了那盆茉莉，将它放在游廊的坐凳楣子上，小巧的花朵像是亭亭玉立的姑娘，眺望远方的山峦，心中有无限愁思。

叶挽泽的生物钟一直很稳定，基本上每天都是七点起床，今日倒是晚了很多，走到前厅时才注意到已经快九点了。

去到前院，看到又水正用竹扫帚清理着地上的枯枝败叶，六初拿着水壶浇花，先生不在，应该是出去遛弯还没回来。

又水见叶挽泽起床了，便让他去厨房端早餐，包子馒头豆浆一直温着的，又让不要他减衣服，台风天气还会持续，没准过会儿又下雨了。

叶挽泽乖乖听又水的话，这几天可真不能惹这个小祖宗生气了。

一旁的六初都说他啰嗦了：“挽泽哥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这么叮嘱，我爷爷从不这样，所以他身体年轻、心态好。”

“我这是为哥好，他老不注重身子。”又水说，“你是不常在家，哥他容易犯老毛病，尤其是换季的时候，哮喘总是反反复复，虽然不严重，但每次都把脸咳得通红，接不上气。”

竹扫帚停了下来，又水站着叹气：“而且医生说因为是天生的还治不好，只能多注意休息，尽量别生病。前几年还好，今年外面修马路空气质量直往下掉，哥经常咳嗽。”

六初没想到叶挽泽的身体比她想象的还要差一点，平常不生病，一生就难治好。她想起橱柜里有雪梨膏，浇完花后就为叶挽泽泡了一杯。

“哥。”

温软软的声音从门缝传来，六初试探地叫了叫叶挽泽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

轻轻推开门，六初贴着门沿往里瞧，手上还端着碗，视线不停寻找，但餐厅里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咦，不在，去哪了？”

六初又去叶挽泽的房间找他，同样没有人。

小姑娘很失落，一步三回头地看他的房间，真的不在，出门也没不打个招呼。

六初找到又水问他叶挽泽去哪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只见又水咬牙切齿、目光如炬：“当然知道！”

喻莫罹含着满口泡沫，兴奋地含糊道：“哇塞！兄弟你是真够意思啊，早餐都给我送。”

“快洗漱完出来吃饭吧，别冷了。”

叶挽泽从书包里拿出纸笔，今天他非得听到故事不可。

其实，叶挽泽来的时候喻莫罹还在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四仰八叉的像个煎饼一样摊开，被子只盖到了右腿，裤脚被蹭得卷了上去，露出白细的小腿。

一开始他只是轻轻地敲门，没得到回答，又加重了点，还是没回。

当他抬起手准备再敲一次时，一声犬吠将他吓了一大跳，手掌啪的一声拍在门上，就这样，喻莫罹被震醒了。

见到叶挽泽的第一眼他无力说道：“你叫醒我的方式真是每一次都很特别，真他/妈/考验我的心脏承受力。”

叶挽泽垂着头讪讪道：“抱歉。”

“没事没事，你是我恩公，吓到我也只能说你吓人的本事好。”

洗漱完出来，喻莫罹见叶挽泽又在看那本漫画，打趣道：“这么爱看书啊，这本还可以，我推荐。”

叶挽泽默默颔首，白皙纤长的手指翻动书面，眼神迅速扫描书上的内容。其实他没那么喜欢看漫画，小时候他爸妈不让他碰这些东西，尤其是他爸，还硬逼着他看些晦涩难懂的外国文学，谁能想一个九岁的孩子看完了《悲惨世界》，不仅要读还要给他爸说读后的感觉，说不好还要挨顿打。

所以，当别人的童年是《西游记》《圣斗士星矢》时，叶挽泽每天被他爸妈关在家里或是带到图书馆看书，他必须去咀嚼《老人与海》的倔强、《巴黎圣母院》的凄惨、《安娜卡列尼娜》的挣扎……但也是他所畏惧的成全了他。

中学时的作文大赛的金牌，叶挽泽不知拿了多少，证书塞满了柜子，奖杯高贵地摆在橱柜里，不断吸引客人的目光并且得到他们的称赞。

里面的热血男主打打杀杀，灭掉了反派。叶挽泽想，除掉反派有那么容易吗，只是因为他的男主身怀武器，但更多的人什么都没有，称手的东西就是锅碗瓢盆勺筷叉，都是为了衬托男主勇敢厉害的炮灰。

叶挽泽觉得自己就是炮灰，因为自己连打打杀杀都不想，拯救世界也轮不到自己，接受平凡才是唯一能做的事。

一条腿盘坐在床上别一条腿踩着地，喻莫罹扭着身子享受着叶挽泽送来的早餐。

如此贤惠的田螺姑娘……啊不是，田螺青年不得好好夸夸啊，于是喻莫罹放下手中的包子，正襟危坐对着叶挽泽：“今日的包子比昨日的包子味道好上许多，或许是因为善良美丽的你才这样美味，让人欲罢不能，这种味道是山珍海味也比不了的，而我却能拥有，简直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专心看书的叶挽泽头也没抬，淡淡回答：“又水做的早餐，他这方面手艺很好。”

喻莫罹：“……”

早知道不丢这人了，得反击回去。

他盯着被自己咬了几口的包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非得挑出点毛病。

“只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姜蒜有些多，肉沫少，吃着不得劲儿。”

叶挽泽合上书，抬头看喻莫罹，一双水灵杏眼神情哀怜：“我爱吃姜蒜，所以又水才放的多，若是这样会让他人不喜欢的话，我回去跟他说，让他改了这习惯，我也不是非得吃姜蒜的人。”

喻莫罹觉得这个说话方式好像在哪看见过，好熟悉，啧，想不起来。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处理眼前自己多嘴捅出来的篓子。

“哎呀，我不哪是这个意思啊，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个体，都有自己的口味，我们应该尊重不能比较，我的不是我的不是。”喻莫罹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我自罚一杯凉白开哈！”

叶挽泽嗤笑一声，拿捏你这种调皮鬼还不容易。

依然是吃得干干净净，喻莫罹把光盘行动践行的很好，一看就是不浪费粮食的时代好青年。

瞧他吃饭的德行，怪不得长得高长得壮，他爸妈应该从小到大都不担心他们儿子会饿着自己，叶挽泽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站起身来准备收拾保温盒。

喻莫罹注意到他的动作，于是抢先收拾好东西，不能吃人家的还让人家收拾残局，再怎么我也是个男人，不能这么没有担当。

卡哒——

扣上饭盒盖子，喻莫罹双手覆在不打算让叶挽泽直接拿走，“你现在就回去吗？”

叶挽泽叉着腰，朝喻莫罹扬了扬下巴：“你都帮我收拾好了，我不走不好吧。”

喻莫罹突然呆滞：“……”

今天是犯太岁吗？！老是出岔子！还有谁的脑回路这样啊。

喻莫罹有苦说不出：“没那意思。”

叶挽泽瞟了一眼正憋屈的男人，耸了耸肩，学着那人的语气：“没那意思。”

“啧。”喻莫罹十分疑惑，昨晚是有人给叶挽泽下毒了吗，让纯白无辜善良可爱的恩人变成鸡蛋里挑骨头非钻牛角尖阴阳怪气却依旧美丽的……的……帅哥。

叶挽泽低头偷笑，绕过病床坐回到椅子上，拿着纸笔，漫不经心地说：“不走，听故事，没有酒没有花生米，清淡的凉白开我也听。”

兴奋的心情迅速占据喻莫罹全部的情感器官，立马坐到床上面对着叶挽泽，洋洋得意的表情呼之欲出：“怎么，这么想听我英勇无敌、感人肺腑的绝妙史诗吗，好吧，我就来满足你的愿望吧！”

面对毫无底线的自夸，叶挽泽闭上双眼，暗示自己，如果他的故事很精彩就没白来，如果不精彩……不会不精彩的，任何人的故事都是唯一的、鲜艳的，叶挽泽不停麻痹自己。

“我是一名作者，想通过别人多了解一些东西，以获得自己无法亲身经历的经验，这种行为并不意外。”叶挽泽正经起来，“喻先生，从此刻开始，我只是你的听众，请你将你经历的且愿意分享的故事倾诉于我，我保守你所说的任何，现在，我是只属于你的树洞。”

喻莫罹怔住了，盯着叶挽泽的眼神开始不聚焦起来，有些涣散，里面是充满幸福、激动的气泡。

只属于我的。

很少有东西是只属于我的，我用的东西穿的衣服不属于我，它们属于来源我爸的钱；我肺里的空气也不属于我，它来自奇妙的大自然；就连我自己都不属于自己，我的身体发肤都被爸妈说成是他们的传承。

什么是属于我的？

我拥有的第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东西是我的精神意识。它幸运地躲过了父母的控制，没有死板封建，同时它还乐于助人，它愿意伴我经历丛林、沙漠、草原、戈壁……在我摔断腿、割伤手、昏迷时依旧不离不弃，并且鼓励我，说我是最棒的。它会调动我的身体让它们暂时脱离我爸妈的控制，促使我从昏迷中醒来。

现在，你说你是只属于我的。

拿什么证明？

用你的细心、勇敢、善良、专心、声音、肩膀……

你会愿意吗？劝说一个人是很麻烦的事，我不想麻烦你。

所以我可以用我的心、我的意识说服自己。

现在的你，哪怕是暂时的，也是只属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