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啥漂亮啊!”老者嗤之以鼻,“跑了的那个小媳妇才叫漂亮呢!肯定卖个好价!”
他似乎很是可惜这几只煮熟的鸭子,“俩男的也不错,小白脸正好配城里的小姐。”
“叔公,您看是不是……”旁边一个汉子试探地问,做了个合拢的手势。
“还早,先抬出去吧。”老人挥挥手,众人都不说话了,训练有素地收起东西,抬着女孩走出去。
“哎呀!”落在最后锁门的男子叫了一声,立刻引来众人的目光,尴尬道,“裤腰带断了。”
其他人讥笑几句,嘱咐他快些跟上,继续往前走。男人被奚落,脸上挂不住,急慌慌地提起裤子,又就着微薄的光线找腰带的断头,想把它重新接起来。
后颈忽然传来针扎一样的痛感,男人眼前一花,踉跄了两下软倒下去。还未等他栽到地上,已被人一提,轻轻拖到了柱子后头。两个黑影迅速掠了出来,落地声极轻,一闪躲在柱子后头。
强忍着恶心,傅惊梅从男人油腻的衣袍内摸出钥匙,反身将祠堂的门关上,重新上了锁。旁边,霍伯彦用寸劲扭断了男人的脖子,看他彻底没了意识才算放心。这一折腾的时间,那群人已经走得影子都看不见了。
“然后?”
“把他藏好,咱们跟上去。” 傅惊梅说。
霍伯彦迟疑了一下,就听她说,“他们不是结亲。”
不是结亲?霍伯彦眼前又飘过那片红,绣着鸳鸯的嫁衣,和合二仙的盖头,不是结亲还能是什么?该不会又是在骗他?
以前傅惊梅经常仗着他不懂中原习俗,胡说八道,莫不是这次也是一样。
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他抱住傅惊梅跃上了房顶,沿着那群人走的方向一路寻去了。
“老傅真能折腾,溜咱呢?”
密林里传来草叶的沙沙响动,一头老驴低着头,哼哧哼哧地向前走着。橘猫威风凛凛地坐在前头,嘴里不住抱怨,“给了方向,又不说是要干嘛。她可真行!”
“小点声。”身后的女子拽了把猫尾巴,揪掉一两根毛。
“嘶……”橘猫疼得抖抖耳朵,到底担心的情绪占据了上风,“咱们在这等着吧。”
其实大虎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傅惊梅只是匆匆甩了句话过来,没有任何解释。它也只能任命地骑着毛驴,一路感应着方向跟了过来。只是这林子又深又密,伸手不见五指,走得心中七上八下,又不愿在裴柔之面前露了短处,始终强撑而已。
“来人了!” 猫扭头望向前方,低声提醒。
奇怪,人是从两个不同方向来的。难道村里的人是兵分两路?大虎正胡思乱想着,前方已是从夜色中缓缓显出个轿子的轮廓来。
为首两人头戴黑色簪白花小帽,身着凶服,一前一后抬着轿子悄然潜行。身后几人神情木然,一副不阴不阳的枯槁样子,佝偻着身子随行,活像是那湘西赶尸的“喜神”。
此时灰云飘走,月光重新洒下,映着轿子上喜庆的图案,平白添上妖异不详的氛围,叫人不住生出寒意。
什么妖魔鬼怪!大虎暗骂一声,挡在裴柔之身前,身体已经绷得像只拉满的弓。
那几人僵硬站定,放下轿子等待起来。林子一时陷入极度的寂静。夜风将帘子四角的铃铛吹得风中落叶一般,愣是没有半点声响。
大虎心中忍不住道了声怪哉,不知这铃铛不响是何道理。莫不是太穷了,连铃舌都买不起么?
这伙人打扮怪异,大半夜抬着个喜轿等在这,怎么看都非正途。正嘀咕着,便感应到傅惊梅到了附近,急忙问道,“老傅,你干嘛?”
“这伙人有古怪,盯着点。”
“废话!大半夜不人不鬼地闲逛,能是啥正常人?”大虎没好气,“你是不是闲的?逃出来了就赶紧撩吧,管什么闲事!”
看来不解释清楚,大虎是不会闭嘴了。傅惊梅无奈,只得简单说了情况,末了嘱咐道,“一会你们别出来。”
两人言语间,石头村的队伍已经和等在那里的人碰上了。双方似乎异常熟稔,没有多余的话,其中一人挑开盖头,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端详过女孩的容颜。傅惊梅猜他们是满意的,因为那女孩紧接着便被连拖带抱地塞进了花轿。
“这是剩下的。”那人开口了,从怀里掏出袋子递过去,“不是说还有个货?”
石头村的老者拿到袋子后面上一喜,待听到对方后半句话,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没养住。”
“哦,那可惜了。”对方语气没有起伏,“有主顾没了儿子,正想找个来配。”
怀中的人猛地一颤,霍伯彦低头看去,傅惊梅死死盯住那边,两腮咬得死紧,脸色惨白。她无意识地捏紧自己的手,像是不敢置信般轻轻颤抖。
“给多少?”老者终于沉不住气了,想起祠堂下面关着的另一个,起了心思,“要是急,俺想想办法。”
“你手里还有?”
“……有一个,小丫头片子,没长开呢。”老人沉默了一下,尴尬道。
“年纪小没什么,要紧的是模样,这个就一般。”那人很不屑的瞥了眼轿子,“横竖也不是真过日子。”
老者讨好地干笑两声。
那人挥挥手,轿子被重新抬起。众人调转了方向,打算原路返回。就在此时,老者等人的头顶上空,几个黑色的球状物体疾速飞落。
“轰!”
球体爆裂开来,震得人耳膜生疼。赤红的火光如巨浪翻滚,将林子照的亮如白昼。石头村的人没有任何防备,当场被炸得头破血流,人事不知地倒在地上。几个幸存者已经吓傻了,原地呆坐了片刻突然发了声喊,屁滚尿流地想要逃离。
“砰砰砰!”枪声在山林中回荡良久,那几人身上炸开血雾,扭曲的面部还维持着最后一刻的惊恐。
抬轿子的人已经被这超出理解范围的情景吓得双腿软倒,再也走不得了。
他们干的本就是极损阴德的事,自以为不信因果报应,可事到临头依旧体如筛糠。唯独那个头目发了狠,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脸上的疤痕在火光中跳动。
“给老子滚出——”
他的话没能说完,黑影如雨燕掠过,男人的视野乍然上移,天旋地转间看见了自己无头的腔子正喷着血。
在霍伯彦手下,这些人连拔刀的资格都没有。
傅惊梅跑过来,没有理会那满地的尸体,一把掀起了轿帘,探了探女孩的脉搏和动脉。还好,虽然看起来生气全无,但女孩的确还活着。心里吊着的石头总算放下,她对林子招招手。
一只橘猫迎着火光跑过来,驴子紧随其后。霍伯彦一把将女孩抱起,放在了驴背上。裴柔之身量纤纤,女孩也是瘦弱,因此并不吃力。
“怎么回事啊?”大虎看着不堪入目的现场,终于忍不住了。
傅惊梅曾经是个连鸡都不敢杀的人,后来几番遇险,下手终于狠了不少。只是她杀人从来都是为了自保,不到逼不得已绝不动手。因此,尽管这些人对他们图谋不轨,可她的反应还是太过激烈了。
“我想你最好还是别知道。”裴柔之幽幽道,重新打量了一遍破败的喜轿,“真是丑恶啊。”
“柔之,这姑娘就拜托你了。先看能不能弄醒她吧。”傅惊梅重新上好子弹,神情凝重。
“放心。”
两人的默契无需多言,大虎却不依不饶,“又干嘛去?”、
傅惊梅低头检查好枪,又数了数腰间的□□,侧脸线条少有地森然:“回石头村。”
还有个女孩在那里,她要把人救出来,再把这个恶心的、丧尽天良的村落彻底拔除。
戾气如沸腾的汽锅,从未有过地剧烈翻滚着。一想到那个女孩原有的下场,想到那残忍愚昧的恶习,她真恨不得亲手把枪子喂进那些人渣的脑袋。
“巽卿。”裴柔之突然出声,打断了她那股邪火,“只要有人出钱,石头村就是杀不尽的。”
她秋水般的眸子看过来,冷然而清澈。傅惊梅发热的头脑在这样的目光中一寸寸冷了下来,随即而来的是深深的疲惫与无力。
是啊,只要需求还在,就永远会有人为了高昂的回报铤而走险。冥婚一日不停止,就永远会有无辜的人被拖入阴影,殒命于“喜堂”之上。
她能除掉一个石头村,能除掉千千万万个“石头村”吗?
霍伯彦走过来揽住傅惊梅的肩膀,抬了抬下巴:“那又怎么样?”
“表弟……”裴柔之不赞同地看着他,像在责怪他的幼稚。
霍伯彦却一字一顿,“总得有人出第一刀。”
傅惊梅蓦然抬头。
男人目光灼灼,像是明灭的火光,对她露出个算不上温柔的笑来,“我的刀很快的。”
裴柔之最终还是没有再反对,骑着毛驴走进了林子里。
大虎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老傅,村里还有很多小孩。你说,他们知情吗?”
其实这个问题何必问呢?两人心中都有答案。
那是个全员参与的村庄,盯梢他们的人中就掺杂着不少小小的身影。以他们的年纪,也许并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可在无意识中,他们已经夺取了难以计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