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乒乓乓的声响听得人心里直抖,傅惊梅感到抱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带着股安抚的意味,心里禁不住有点甜。好在下面那些人还不敢在祠堂太过放肆,仔细搜过所有的角落后便也作罢。
“龟儿子不长眼!让他们给跑了!” 一个干瘦的老头恨恨用锄头顿着地面,力道大的不像是个老人。
傅惊梅认得他,刚进村的时候,这老头慈眉善目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目光颇为欣慰地频频点头。
大虎能感受到恶意,可人类终究是太复杂了,怀着善意的人也会伤人;怀着恶意的人可以丝毫不乱。
现在想来,他那时的目光,与其说是看小夫妻的,不如说是对商品、对货物的满意。傅惊梅机灵灵地打了个寒战,便听下面的人又说开了。
“叔公,不还有两个呢吗!也够用了。”
“是啊是啊!这几个原本也是自己撞上来的。”
老者剜了他们一眼:“村里的嚼谷不够,还能嫌钱咬手?”
见其他人都讷讷低头,不敢说话了,这才收了些架子,“还不去看看人有事没?卖不上价打断你们的腿!”
卖不上价?傅惊梅听着直皱眉。人口买卖吗?霍伯彦看着她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清楚。两人揣了一肚子疑问,一直等到众人退潮般走出祠堂,重新落下沉重的铜链铁锁,终于放松了点。
“表姐他们怎么样?” 霍伯彦问。
“藏好了。”
傅惊梅不久前收到了大虎的传讯,他们找了个树根下的空洞藏了起来,用障眼法骗过了来搜寻的人,目前很安全。大虎那有水有食物,等个几天一点问题都没有。反倒是他俩现在被困在祠堂,倒是不太好脱身了。
这座祠堂很大,用的是上好的石料,且貌似只有一个出入口。他们被反锁在里面,想不惊动人地出去确实很困难。
傅惊梅长长地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和霍伯彦的姿势过于亲密,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压低声音:“好了。”
身后的人充耳不闻,反而抱得更紧了,喜滋滋地像只护食的小狗。
傅惊梅拿他没办法,反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很大,掌心和虎口是握剑生出的厚茧。可就是这么一双手,被她一按就乖乖松开了。
要说两个人之间,似乎从没正儿八经地承诺过什么,好像莫名其妙顺其自然地进入到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刀尖上舔血,天南地北地瞎跑,傅惊梅没有谈情说爱的雅兴,但面对这样温情脉脉的瞬间却毫无抵抗力。
“你睡会,我盯着。”身后传来微哑的低音。
“你睡吧,我不困。”傅惊梅的心理素质还没好到能在这种情况下见周公,反倒霍伯彦作为两人逃出生天的主力,需要好好休息养足体力。
“以前在林子里,几天几夜不睡也是常事。”霍伯彦似乎对她的关心很是受用,语气里有点高兴,又有点少年人的小得意,让人无端想起炫耀球技的男高中生。
“那是你还年轻,等以后年纪大了就知道了,熬夜伤身不是开玩笑的。”傅惊梅吓唬他,“到时候成了小老头,走一步喘三声!”
“我是老头,你还是老太太呢!我照样背你!”他不以为然。
傅惊梅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他的口气是那么理所当然,甚至没有向往,而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仿佛白首偕老这件事像是注定东升西落的太阳。
她恍惚了下,欲开口说话,唇上突然按了个食指,是个噤声的手势。转头看去,霍伯彦侧着头,眼神落在空气的某一处,仿佛在努力捕捉着什么声响。
“你听……是不是有女人在哭?”
三更半夜,摆了排位的祠堂里传来哭声绝不是什么好事。在排除了各种版本的鬼故事之后,傅惊梅的脑回路总算落到了比较现实的可能性上。
或许是村里受罚的小媳妇?那些小说里不是常常写吗?什么犯了族规跪祠堂之类的。傅惊梅努力维持着唯物主义接班人的尊严,给自己壮胆。
然后她突然就想起了之前那个老头说过的话
——不还有两个呢吗!……人有事没?……卖不上价
这村里还有两个人,还有两个和他们境遇相同的人。傅惊梅突然就明白过来,这个村子表面上装得人模狗样,背地里做的却是人口买卖的生意。而且似乎荤素不忌,什么样的都不放过。
只是这也不对啊?
傅惊梅以前和人贩子打过交道,在西南的时候还收拾过一批,知道些里面的门道。
人贩子手里最值钱的是模样好的小女孩,大多是卖到讲究的大户人家做下人,或是买去做瘦马。那些姑娘从小调教,出来的模样做派,就连平常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
次一等的是模样长开的少女,再次是小男孩。但凡年纪过了七八岁的,拐子都不稀罕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记事了,不好管教,还容易惹出麻烦。
至于那些年纪大的男女,都是流动在人伢子手中。这些人不管是自卖其身,还是被卖了抵债,都是迫不得已,他们被卖得光明正大,也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所以像这个村子一般,迷倒过路的人卖钱的,还真是处处透着一股诡异。
傅惊梅努力竖起耳朵去听,可除了外面的风声什么也听不到。
霍伯彦却越发肯定:“有人在哭。”
他的耳力极佳,必然不会听错。此时大虎也不在身边,傅惊梅无法探查,只好问他,“从哪传来的?”
霍伯彦面色古怪:“下面。”
下面……傅惊梅硬着头皮,视线快速扫过那些牌位,吞了吞口水。
“不会是香案下面吧?”她找到个相对合理的猜测。
霍伯彦是行动派,她话音一落,男人已经抱着她跳下梁柱。他对那些黑漆漆的牌位熟视无睹,直接用脚去挑那案台的帘子。傅惊梅还没来得及去看,就听他赞了一声,“还真在。”
这下轮到傅惊梅惊讶了,俯下身去看,借着外面那点稀薄的月光,她看见地上有个方方正正封死的盖子,旁边挂着把锁。磨得光滑,闪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幽光。
霍伯彦把头探进去,肯定地点头:“就是这下面传出来的。”
后背的寒毛机灵灵地刺得她一激灵,傅惊梅身上的毛栗子都要滚下来了。这么说下面有个地牢,被那些村民抓来的人八成被关在下面。
怎么办?要不要救人?
若是平常,这根本不会是一个问题,因为她根本无法做到见死不救。但是眼下……眼下她自己还困死在这里,就算是把人救出来,怎么带出去?
那两个人是否还有行动能力都两说,精神有没有崩溃也难讲……
傅惊梅还在迟疑,霍伯彦神色一凛:“有人来了。”
说完不等她反应,已经一把捞起她,蹿上了石梁。几乎是两人刚隐蔽好不久,外面便传来一阵嘈杂纷乱的脚步声,来人不少的样子。
傅惊梅屏息凝气,偷偷向下看去。只见白天那个老头带着一帮人,举着红烛走了进来,皱纹丛生的面孔被烛光一映,现出股腐朽的阴戾。那群人有男有女,全都手持红烛,不声不响,表情平静地立在那里、
傅惊梅看得心下发冷,这帮人大半夜的来祠堂就算了,手里还举着红蜡烛,怎么看都透出股鬼气。就这一会的功夫,门口又进来四个人,抬着个怪模怪样的桌子进来,放在地上时半点声响都没有。
为首的老头努努嘴,对两侧的人说:“到时辰了,请新娘子吧。”
所以是拐卖妇女再卖去做媳妇?心里的疑惑像根羽毛骚动着,傅惊梅强按下,继续看着。
几个人把香案移开,露出下面的铜门,打开后果然是个深不见底的地洞。那些人举起红烛照路,捡着台阶慢慢消失在洞口。
突然,下面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哭号,那声音撞击在逼仄的地道里,七扭八歪地变了形,听着简直和夜猫子号一样,凄厉异常,险些惊得她从梁上一头栽下。
哭号戛然而止,想来是那女子被人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兽类般的“呜呜”声。不一会,下面的人重新上来了,一前一后地抬着个麻袋,隐约看得见下面的人形。
被抬着的人一动不动,死了一般。几人将麻袋放在桌子上,重新锁上地牢的门,蓦然截断了里面惨不忍闻的声音。
下方站着的人显然已经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老者眉头都没皱一下:“行了,赶紧换洗吧。迎亲的快来了。”
心头那股模糊的不详越来越重,他大爷的,傅惊梅暗暗骂了一句,谁特么在大半夜迎亲啊。
几个女人手脚麻利地将里面的人拖出来,开始换衣服梳头发。男人们这会倒是自觉地背过了身子,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实在讽刺。
下面的女子看起来年纪并不大,说女人都有些勉强,最多是个少女。她的头发枯黄,面容是营养不良的干瘦,皮肤因为长期的幽禁已经白得透明。双睫垂着,胸口还有起伏。
大概是被下了那种强力的药物,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任由那些人将她折腾来折腾去也没半点反应。
女人们手下不停,很快便换好了粗质劣造的喜服。鸳鸯戏水的图案,是个和和美美的意头,只是在惨白的月光下透出死气沉沉的灰色,不像是喜服,倒像是……
傅惊梅瞳孔一缩。
沉睡的姑娘已经被画了上了新娘子的妆容,腻子般的铅粉涂满了她的每一寸皮肤,掩盖了脸上本就稀薄的生气,唇上厚厚擦了胭脂,如凝固的血。
“成了!”女人喜气洋洋地说,“新娘子真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喵喵快点好起来!加更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