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看都没看插烛般拜倒的侍从们一眼,龙卷风般刮进了屋子。
“阿芩!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姓修的小兔崽子,自己鬼鬼祟祟躲在后面,派女人出面。他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知说了什么,阿芩竟然答应下那些荒唐的条件,连这次的亏空也不用他们填了。
阿芩跟他少年夫妻,这么多年心意相通,很多事情上比自己想的还要周到。她能答应对方,做如此离谱的交易,只能说明对方手中有足够分量的条件。
秦牧相信自己的妻子,这种信任也更让他心里没底。
“最近的那些蛮子,都是修子丕找来的。”
妻子终于开口了,给出的答案却不是秦牧设想中的任何一种。她的脸上是一种充满无力感的疲惫。
秦牧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叫是修子丕找来的?难道修子丕在关外?”
如果不是他人在关外,怎能调动查塔尔部的精锐前来骚扰?之前还愁没有名头办了他,如今他和蛮子勾结在一起,秦牧分分钟就可以撕破脸,再无顾忌。
“不,他就在庄中。” 郭芩对上丈夫难以置信的眼睛,“夫君,算了吧。”
不算了又能怎么办呢?对方大剌剌地坐在庄中,不知用何种方法便能引得关外大乱。能说动查塔尔部如此兴师动众地跑来捣乱,那位修子丕和草原的关系一定不浅。
今日见了那位传说中的璃楼夫人,郭芩更是心中发寒。她的出身和眼界都摆在那,不需多久便看出对方恐怕来头不小,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与自己谈判时的一番唇枪舌剑,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商户夫人所能拥有的。
甚至从对方的语气作态中,郭芩还能察觉到一丝隐隐约约的熟悉。
自己家已经处于风口浪尖,虽然皇上暂时有心无力,可君臣名分摆在那里,真要动手理由有得是。郭芩并不是被一个小小商户拿捏住了,只是对方不知怎的看出了他们现在的窘境,提的条件桩桩件件都正戳痛处。
镇北将军府不是治不住对方,只是那代价实在有些大,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实在经不起任何一点的意料之外了。
皇帝的眼睛没有一刻不盯着他们,之前的祥瑞已让他草木皆兵,如果此时北地狼烟再起,不管怎样都是给皇帝递了把柄。
“夫君,边关不能乱啊。” 郭芩以这样一句话,为此事盖下定论。
秦牧沉默良久,终是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他走到门口又蓦地收住脚步,几步跨至修家送来的礼物旁,唰地抽出宝刀用力劈下。
“啊!”
在郭芩的惊呼中,精美的锦盒被劈成两半,里面盛放的香水绸缎狼狈不堪地滚了一地。
“早晚那姓修的,也是这般下场!”
暴怒着摔下这话,秦牧提着刀出去了,只留郭芩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夫人,您没事儿吧?”门外的侍女战战兢兢地问道。
“进来……把这里收拾了。”
郭芩摆摆手,浓郁的香气拥挤在密闭的空间内,她不知怎么想起了那位高雅大方的修夫人,捂住嘴干呕了几声。
先让他们得意一阵子,等她的夫君天下在手,必要把这些肖小剥皮实草!
此时此刻,被她咒骂的两个人,同样对着一封信咬牙切齿。
“阿日思兰太黑了吧?不过是出兵一次,简直是漫天要价!”
傅惊梅的手抖得厉害,感觉呼吸不畅。
虽说双方有约在先,但看着那白纸黑字,轻轻巧巧就是自己半年的黑茶产量,她还是觉得一阵眼前发黑。
更何况,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也不过是暂时得以喘息而已。她又不傻,秦牧能被吓唬住才怪呢,现在先放自己一马,八成是为了以后算总账的。
“能拖延些时日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过是半年的茶叶,原本也是要卖给他们的。”
“柔之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傅惊梅仍对凭空蒸发的钱痛心不已,“我要养活这一大家子,还有一头橘猪!每一分钱都是辛辛苦苦赚回来的……”
大虎听见自己的名字,从点心里抬起头,茫然地动了动耳朵。
“秦牧想杀你,必须赶在动手之前解决掉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霍伯彦难得站在裴柔之一边。
走到今天这一步,傅惊梅已经不可能再想着息事宁人了。这条路上招惹的仇家一个比一个厉害,既然走上了,就必须分出个你死我活来。
“你去嘛!你去干他!” 大虎怂恿霍伯彦,趁机把油乎乎的爪子在他身上蹭干净。
“你想伯彦死就直说。”傅惊梅一把扯过猫爪子,用帕子擦干净,“对这种手握重兵的人,弄死他之前咱们就先玩完了。”
短短一天时间,修家庄外的眼线又增加了几倍,秦牧用这种方式表达着他的警告。
现在别说是程川这样的管事了,哪怕是庄子里的一只鸡溜出去,怕是都会传到秦牧耳中。
“你们俩靠不住,还是柔之考虑得周全。”傅惊梅嘿嘿笑着,一把搂住自己的好姐妹,被裴柔之满脸嫌弃地推开。
“这次不用我们动手,卢兰真和陆缜已经提前送出去了。等到了江南,事情他们来办。”
如果秦牧知道,庄子里藏着这么多想杀他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放过自己吧。可这能怪谁呢?这么多年,踩着多少家破人亡的尸体站上了权力的巅峰,他总是要还债的。
既然傅惊梅和裴柔之已经上了他的黑名单,那么索性就作为诱饵留在这,吸引住他的目光吧!陆缜、卢兰真,还有其他许多与他有血海深仇的人,他们早已应该是长眠于地下的枯骨,从不被秦牧看在眼里的小人物,会自己讨回公道。
吃空晌、拐卖人口、养私兵,所有这些加起来,足够让这些复仇者掀起惊涛骇浪。傅惊梅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希望能把裴家扯下水。”大虎说。
裴家如今已经选出了新的家主,毕竟是老牌世家,根基深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撼动的。甚至随着五皇子近来的失宠,三皇子气焰更盛,朝中立储的舆论越发向着他倾斜,裴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秦牧和裴家的针锋相对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想要搞垮秦牧,最便捷的无疑是借着裴家的势力。只是如何让裴家乖乖入套,却是成了最棘手的问题之一。
这样的家族中能人众多,再精巧的计谋也难以保证成功。对世家来说,死一两个家主只能算是短期内的小伤,并不能威胁到他们的生存。
与之相比,选择对上秦牧这样的庞然大物,即便矛盾再根深蒂固,也不是个小决定。
他们不得不给裴家一个动手的理由。
“不然我为什么亲自去将军府?” 裴柔之说。
大虎一骨碌爬起来:“你疯啦!这时候爆马甲咱们全都没好果子吃!”
之前裴家大费周章,又是掘墓又是调查武安侯,目的再明显不过了。要是知道裴柔之不仅没死,还处在武安侯实力范围下,会作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它用力咬着傅惊梅的袖子:“老傅!你管不管啊!她又开始作死了!”
“这事我俩商量过了,没别的招。”
傅惊梅也很无奈。但凡有别的法子,也不会让好友身陷险境。但思来想去,他们手里够分量的筹码真的只有这个了。
卢兰真等人手中,有他们掌握的所有秦牧的把柄,再加上裴家经营多年,不可能对这些没有一点了解。如果想让他们下定决心和秦牧撕破脸,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用红木匣子做文章。
从之前的举动看,裴家大概早怀疑裴柔之对匣子的事有所了解。如果能诱导他们,是秦牧“扣下”了裴柔之,他们又会做什么呢?
只是用裴柔之做饵,终究还是太冒险了。唯有当事人看起来颇为自得,半点没有危在旦夕的自觉。
“那就这么等着?”大虎焦躁地转来转去。
“当然不啊,等到秦牧那边乱起来了,我们就从暗道出城。” 傅惊梅早有准备。
到时候裴家一定会先来北地探虚实,等发现掘地三尺都找不到裴柔之,不会觉得是她有能耐从秦牧眼皮底下逃走,而会觉得是秦牧将她藏了起来。
到时候留他们在这斗来斗去,自己在旁边拱火,加上卢兰真、陆缜等人,至少能让秦牧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暇他顾了。
“然后呢?” 霍伯彦问,“去哪里?”
然后……然后当然是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那个红木匣子了。如今知道了那里面是什么,说心里不痒痒是不可能的,只是忙活了这么一大圈,依旧对匣子的下落毫无头绪。
□□屯的卦象指向正北,那范围可就大了,总不能把江北地区全都走一遍吧?
傅惊梅头疼地看向旁边的裴柔之,期待她能给出点建议。
“大虎是不是可以重现出特定时间的场景?”裴柔之突然说。
大虎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这个,下意识地点点头。
“我想去趟江南。” 她平静道,“外祖去世那么久,也该真相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