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认为,裴祁孟来这边,是为了灭口?” 裴柔之摆弄着手下的小玩具。
那是个百越当地流行的“草鬼娃娃”,据说可以用来祈祷晴天,长得有点像粗糙版的扫晴娘。
“总不能是为了给我们发小红花吧?” 大虎趴在床的正中间,像一个巨大的圆柱形抱枕,隔开了床两端的傅惊梅和裴柔之。
裴柔之来了,还带来了不少人手,傅惊梅夜里总算放心了许多。霍伯彦被她们赶去了外间,让他也能不用时时警醒,睡个好觉了。
裴柔之把草鬼娃娃放在大虎的肚皮上,顺手摸了一把:“我觉得不是,他的目的应该与灭口正好相反。”
裴柔之不愧是傅惊梅两辈子见过的智商天花板,没多久就把那些疑点分析地头头是道。
“我们需要解决的关键问题其实只有三个。” 裴柔之摇了摇手指,“灭族案主谋是谁?裴祁孟来的目的是什么?……还有最后一个,当年姨父为什么要来?”
傅惊梅把胳膊枕在头下,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霍伯彦的父亲霍章。
“其中两个问题,我已经有猜测了。比如主谋到底是谁,我们盯着裴祁孟就知道了。他既然会来,就说明一定清楚当年的真相。” 裴柔之说。
根据傅惊梅以往的经验,一般裴柔之的猜测都和事实差不多,于是变催着她快说。
“你不去叫表弟过来?” 裴柔之问。
傅惊梅这个人向来细心,每个人的感受都会照顾到。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不绝不会说只有两个人明白的话题。怎么这次事关重大,却不叫霍伯彦一起来听?
“这事毕竟牵扯到他父亲……还是我先听听你的猜测,再让他一起来吧。” 傅惊梅说。
就知道。裴柔之在黑暗中轻轻笑了:“行啊,那我就随便说说。”
裴柔之提出的第一个疑点,是傅惊梅猜到那个对联的谜底之后。
“这里有两个猜测。第一种,主谋以为拉卡族藏着红木匣子,没有找到后选择灭口。” 裴柔之说,“第二种,主谋早就知道所谓的宝藏就是甘蔗,但他们还是选择灭族。”
乍一看,无疑是第一种猜测更加合理,但是裴柔之接下来的话,却提供了另一个全然不同的视角。
“第一种猜测,是从我们几个人的视角出发的。我们通过表弟,知道了匣子不在拉卡族内,而巽卿在巧合之下认识了拉卡族遗孤,又猜出对联的意思。这些信息结合,才能肯定宝藏与红木匣无关,当年的主谋一无所获。”
裴柔之看着几人陷入思考,继续循循善诱,“然而在缺失这些信息的人看来,先是江陵来了拉卡族,随后拉卡族传出宝藏的说法,不久后拉卡族被灭。这三件事连起来,已经足以让人相信,拉卡族的确有宝藏,而主谋正是为了抢夺宝藏后灭口,才会痛下杀手。”
“难道不是这样吗?” 大虎问。
“也许是。但你们可能不知道,越过征西军调动军队来杀人,本身要冒多大的风险。如果不是有了确切的把握,对方不会这样做。”
裴柔之解释,“更何况,连这等干系都能担着,会不提前派人查清楚底细吗?”
拉卡族只是个山野小族,统共不过几百人,居住的竹楼村落也很是原始。以主谋的地位实力,派几个高手一查,就能搞清楚东西并不在拉卡族。
“这个推断有证据吗?” 大虎问。
傅惊梅也点点头。确实,推测再合理,也只是推测。第一个推测虽然直白浅显了些,可时间对得上,也有完整的逻辑线。第二个推测就全靠脑洞了。
“当然,就在巽卿的记忆里。”裴柔之说,“拉卡族族长被杀的那一幕。”
那一幕?怎么了?
“真要找宝藏的话,绝不会先杀掉族长。而是会先将所有人围住控制起来,然后逼问族长,最后杀死。但是画面里,双方明显正在激战。” 裴柔之说,“画面中的房屋都是好好的,没有被暴力破坏进入的痕迹。”
现在傅惊梅和大虎是完全明白了,裴柔之说的没错,这些细节连在一起,对方就算不知道宝藏指的是甘蔗,也知道那个红木匣子并不在拉卡族人手中。
“那……凶手杀了那么多人……不是为了灭口……”傅惊梅喃喃,“而是想无中生有。”
“是啊。只要毁掉证据,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个匣子其实并不在拉卡族手中了。” 裴柔之的声音透出阴寒,“同样,别人也无法判断,那个匣子究竟有没有被主谋得到。”
简而言之,这整件事就像是薛定谔的猫。
出于某种原因,主谋想让别人以为那个红木匣在自己手上。于是利用了拉卡族和江陵的渊源,以及族中有宝藏的传闻,生生造出一个“薛定谔的猫”。
拉卡族就是那个装着猫的盒子,在打开之前,没有人知道那里面到底有没有红木匣。
但盒子总是会被打开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拉卡族这个“盒子”。毁掉了它,就不会有人知道红木匣的下落。
几百条人命,就为了造出个无法证伪的命题。傅惊梅觉得一阵窒息。
“你说了半天,裴祁孟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大虎终于忍不住了。
“干什么来的?” 裴柔之讽刺地轻笑,“灭口来的呗!当初他们废了那么大劲才混淆视听,如今是绝不会允许别人发现真相,拆穿所谓的宝藏,其实只是甘蔗。”
“你是说,他是凶手?” 傅惊梅眼睛瞪得滚圆,“裴祁孟?”
“他是不是不好说,但裴家绝对跑不了。”裴柔之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主谋到底是谁,要看裴祁孟怎么行动。”
“那你说霍小子的老爹……” 大虎突然担忧起来。
“这个……我也没有头绪。” 裴柔之半晌才幽幽说道,承认得很不情愿。
“唉……”傅惊梅翻了个身,“要不,还是找伯彦问问吧?”
霍伯彦其实并没睡着,这让他很不习惯。
从前他什么心事都没有,躺下后很快就能睡着了。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事开始越来越多。
直到最近,他为了保护傅惊梅的安全,和她睡在同一个屋里,开始慢慢找回了从前的睡眠质量。听着她规律的呼吸声,总觉得心里也是安宁的。
可是裴柔之一来,他又被打回了原形,看着更大更软的床,却是觉得哪哪都不对了。
“伯彦?睡了吗?” 门口有人小声问。
霍伯彦一骨碌爬起来,想说没有,可又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睡不着。
于是他等了一小会,压着嗓子问:“有事?”
“嗯,你来一下我们房间好吗?有事和你商量。” 傅惊梅说,“抱歉打扰你了,要是你太困的话,明天说也可以。”
“来了!” 霍伯彦脱口而出,又懊恼自己回答得太快,太不假思索,“我正好也有事要说。”
三个人都在,也没必要避什么嫌了。霍伯彦和傅惊梅都穿着睡衣,只有裴柔之讲究些,虽然同样穿着睡衣,但她放下了床帐的轻纱,外面只看得到大概的轮廓。
古代的睡衣是长衣长裤,跟现代的家居服差不多。傅惊梅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和霍伯彦一起坐在床边的软榻上,脚下踩着汤婆子,手上剥着橘子。
“柔之,大虎,给!” 傅惊梅举着两个剥好的橘子。
大虎张大嘴:“啊——”
傅惊梅亲亲猫头,将橘子瓣放进它嘴里,剩下的放在了猫爪上。
裴柔之从床帐中探出头,笑盈盈地看着她。傅惊梅赶紧把第二个橘子递过去。
谁知裴柔之嫌弃道:“我不要弄得手上都是汁水。”
傅惊梅笑了笑:“啊——”
裴柔之乖乖张嘴,傅惊梅递过橘子瓣,顺手掐了下她的脸,蹭了点橘子汁。
“干嘛!人家才擦好的面膜!” 裴柔之埋怨道,撑不住也笑了。
傅惊梅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人,急忙又递过去一个:“伯彦,给你。”
一个相当完好的橘子,连皮都没剥,看起来相当敷衍。
霍伯彦:“有皮。”
“哎呀,你自己剥呗!这么大人了。” 傅惊梅说。
看来想要被她喂橘子,还是得主动争取。霍伯彦迅速对比了大虎和裴柔之受到的待遇,他也很想被亲额头,可无论如何做不到像大虎那样,唯有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创造出第三种方法:“我手疼。”
“哪里疼?受伤了?” 傅惊梅急忙小心捧起他的手,仔细查看。
霍伯彦感受到她的指尖划过,带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心里很得意。
“没有伤口啊。难道是伤了筋骨?” 傅惊梅自言自语。
“我想吃橘子。”霍伯彦还不忘最终目标。
“哦哦!” 傅惊梅应道,剥好橘子放在他唇边,“张嘴。”
霍伯彦美滋滋吃下去,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谁知傅惊梅快速喂完橘子,又抓起了他的手翻看起来。
“肯定是今天那个箱子盖夹的!来,你握拳试试。” 傅惊梅认真地碰触着他的指节,埋怨道,“都是锦绡的那些奇怪的箱子,各种机关差点伤到人。”
她的手肉乎乎的,很温暖。霍伯彦舔了舔嘴唇,尝到了那种熟悉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明早找人来看看吧,小毒蜂懂一些正骨。” 傅惊梅小心地放下他的手,拉着他往外间走,“我先给你固定一下,那之前你的手别用力了。今晚你想吃什么,我帮你。”
“这个麻烦精!” 大虎不高兴地小声嘀咕,跟裴柔之告状,“你管管你弟行不行,让他别总往老傅身边凑啊!”
裴柔之看起来完全不惊讶,正对着水银镜检查自己脸上的睡眠面膜:“他喜欢巽卿,我可管不住。”
“啥?你咋知道的?” 大虎满脸惊恐。
裴柔之连个眼神都欠奉:“看不出来才奇怪吧?他要是有尾巴,这会儿都摇成风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