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伯彦听过裴柔之的推断,努力回想了半天,还是摇头:“我爹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
裴柔之都想不明白的事,别人就更没头绪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裴祁孟。怎么在这位老谋深算的裴家家主手中保住的小命,捂紧马甲,才是关键。
傅惊梅之前的想法是尽量苟住,不行就跑。但现在援军来了,以裴柔之的性格,既然敢来,那一定是有了应对方法。
傅惊梅想起她之前在京城搅动风雨借刀杀人,除掉武安侯这么一个强敌。开始脑补这次又会用什么样的烧脑计谋,才能成功误导裴祁孟,让他消除对己方的怀疑。
“和靠心机吃饭的人耍心眼,就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了。” 裴柔之嗤笑,快准狠地舀走了盘子里最后一勺爆炒干巴菌。
三国演义已经火遍了大梁,这些歇后语也在说书人的推广下成了当红词汇,成了人们生活的一部分。裴柔之在傅惊梅身边待久了,说话也不如从前那么引经据典的了,偶尔也说些通俗易懂的民谚。
“打也打不过,斗也斗不过,我们还能怎么办?” 傅惊梅发愁,“裴祁孟这种人只要起了疑心,咱们就永远别想消停了。他身后有裴家,还有三皇子党,他们要是知道了咱们的存在……”
“那别让他们知道就好了。” 裴柔之享受地品尝着点心中的花香。
“你说的轻松。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 傅惊梅没精打采,抓起点心咬了一口。
“人死了,就不会乱说话了。” 裴柔之温温柔柔地笑,“我都不辞辛苦地来了,我的好三叔当然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不大的院子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大小桌椅外别无他物,连照明用的东西没有。
男子熟练地翻墙而过,院中的人却像没有看见一般,依旧凭借着月光继续着手中的活计。
“东家,夫人,霍公子。打听清楚了。队伍四天后到官驿。” 田三手摘下头巾,擦了一把汗。
傅惊梅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都有谁去迎钦差?”
田三手:“镇守百越的大小官员都要去拜见接旨,然后有大宴。听说郡守包下了春风楼,要在那里请客。”
傅惊梅看了看手中的请帖:“这上面写的地址倒不是春风楼。”
水里亮接口:“春风楼只是摆席,接下来的面见钦差,都在这个青芜院。”
“听着不像是什么好地方呢。”蛛娘说。
水里亮有点尴尬:“是郡守的宅子,院子很是不俗,养了些歌姬舞伎。”
“面见钦差,不过是有个私下收礼的场所罢了。很常见。” 裴柔之不慌不忙地在地图上找起来,“青芜院……地方倒是选的不错。”
的确不错,一方封疆大吏打造的享乐场所,纵然比不得京中考究大气,也是极尽豪奢之能事。
傅惊梅仔细看了看,也对那个地方有了些印象。最近他们都在城里“踩盘子”,物色着合适的下手地点。
青芜院背靠河水,三面各有笔直的街道。围墙高筑,只要把住三边的路口,安全性和私密性都极高。
“伯彦,院子里的情况如何?” 傅惊梅看向霍伯彦,见他盯着自己出神,用手在眼前晃了晃。
霍伯彦清清嗓子稍作掩饰:“院子里面守卫森严,几乎没有视觉死角,除了大门之外,只有一个小门提供进出。院子里都是带刀侍卫,还养了狗。”
敢用自己的院子接待钦差,当然是对安保有着绝对自信,这位郡守并不是个蠢人。
“院子里的人员呢?” 傅惊梅又问。
“不请任何外来的戏班子,院中的人全都彼此相熟,没有生面孔。”霍伯彦说。
果然很周密,几乎没半点空子能钻。
众人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失望之色,钦差出行,对方又是早有准备,这次行动从一开始就不会是个轻松的活计。
院子中慢慢回归平静,大家继续着自己手中的准备。月影下,院中没有丝毫烛火,人影幢幢。
一周后,大梁西南角的这座城市陷入了新的热闹中。
前任钦差大臣走得十分不光彩,好在朝廷并未降罪,反而派出一位官位更高的钦差大人来。
听说这位大人出身一门三翰林的裴家,更是那位已故裴宰辅的弟弟,郡守打点起精神,打算好好和这位钦差大人套套近乎。
院中环肥燕瘦的美人们排成一列,裹着轻纱瑟瑟发抖。
虽说西南气候温暖,冬天从不下雪,可这毕竟是穿夹衣的时节了,姑娘们穿着的衣服只考虑如何最大限度地展示她们诱人的身段,并没有任何的保暖效果。
“不行!不行!畏畏缩缩地成什么样子!” 管家不满地对她们挑挑拣拣,“还有你!嗓子是被人掐了?”
歌姬委屈地垂头不语,她冻得发抖,如何能有舒展明亮的歌喉?旁边负责弹琴的乐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歌姬发现对方的手也是冰凉,难怪琴声也那般凝涩。
管家大呼小叫地训斥一番,见美人们如惊弓之鸟,仍不解气:“宴上要是有个好歹,你们可小心着!”
这边威胁完美人们,他又步履不停地冲到后厨,对着红案白案的大师傅小徒弟们一顿耳提面命,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郡守府。
郡守正在书房,和幕僚商议着今天面见钦差的种种。
“老爷,在下愚见,钦差大人此次怕是别有用意啊,老爷还是装作不知的好。” 幕僚捻了捻山羊胡劝道。
和人前红光满面的样子不同,郡守此时的神色并不好看。也不知道他这小小西南之地是招惹了哪位煞星,先是钦差金印失窃,然后又来了这么一位大佛,他这几日眼皮直跳,生怕出什么意外。
“此话有理啊,不如这次宴请后我就称病。” 郡守说,“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为了让这位裴大钦差高兴,郡守可是下了血本,奇珍异宝不说,更是备下实实在在的千两黄金。哪怕知道以人家的门第,压根不缺这些东西,他也丝毫不敢怠慢。
为此,家中的私库可是空了一半,郡守心疼地想。盘算着等钦差走了,以什么由头再去和那些泥腿子捞钱。
在这样各怀鬼胎的气氛中,裴祁孟一抵达西南便受到了极为热烈的欢迎。先是大小官员,再是地方豪富,人人都备上了令人目眩神迷的厚礼。
纵使裴祁孟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世家掌权人,也不由得为某些珍品吃了一惊,哀叹这些蛮夷之地的土财主们,倒还真有些中原罕见的秘宝。
然而,裴祁孟毕竟不是来收礼的。
胡不归走上前,和几个大商人一起奉上礼品,正要走下去便被高坐上首的钦差大人叫住。
“听说你想种植刺梨?”裴祁孟问道。
胡不归装出一幅谄媚的嘴脸:“是是是!大人明鉴。”
“刺梨喜山地,你倒是肯开垦。” 裴祁孟意味深长,“听说你有个中原朋友,难不成是想销往中原么?”
胡不归说:“是的,他说愿意出高价收购刺梨,再卖往中原。”
裴祁孟眼神微变:“倒也有趣,今天怎不见你的这位朋友?”
“他只是个小商人,哪里有资格面见大人?”胡不归用一种油滑而虚伪的语气回答,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和这位所谓的朋友,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裴祁孟不满地望向郡守:“怎么回事?”
郡守急忙赔小心:“钦差大人让宴请的人,都安排在晚上的青芜院了。”
春风楼毕竟是个酒楼,人多眼杂,用来请客的话,还是只请一些知根知底的人才好。
裴祁孟眼中露出诡异之色:“本钦差最喜欢一些有想法的年轻人,那便晚上再见也不迟。”
西南的秋天,太阳落山比北地晚上不少。
夜幕降临后,青芜院中陷入了史无前例的忙碌。各色器皿冒着热气,被衣着精致的婢女捧入席间,身着华服的舞女们挥动着的轻纱,宛若夕阳染透的飞霞。
裴祁孟坐在主位上,一边不耐烦地听着旁人的阿谀奉承,一边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胡不归身边的年轻人身上。
根据他的情报,此人应该嫌疑最大。
“他又在看你了。”大虎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傅惊梅有恃无恐:“随便他怎么看,反正我马甲厚。”
此时的傅惊梅,顶着张从前世明星那里复制粘贴的脸,半点不害臊地在席间大吃大喝。
她当然不可能用自己修子丕的身份,只好让大虎临时弄出个别的脸来,反正百越大部分见过她的人都被清空了记忆,之后也无从查起。
胡不归并不清楚傅惊梅的计划,但他什么都听傅惊梅吩咐。于是吃完饭没多久,胡不归故意装出两人话不投机的样子,气呼呼地先行离去了。这也是傅惊梅的授意,为的就是把胡不归给撇干净。
“老爷,胡不归话里话外都讽刺那人拿他当垫脚石,想要巴结您。” 随从果然中招,悄声对裴祁孟耳语。
晚宴已到了尾声,前来庆贺的人大多酩酊大醉,被人搀扶下去休息。青芜院很大,这些客人被安置在两侧的偏院,主院只能留给钦差大人。
裴祁孟见那个中原年轻人也要告退,向着两侧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他们便悄悄跟了上去。
傅惊梅假装喝醉,故意在门口扯着人吆五喝六了一番,强拉了另外几位中年富商,向着城中有名的烟花之地去了。跟在后面的两个裴家侍从交换了眼色,继续跟在后面,半点没有因为他的表现而放松。
傅惊梅并不是唯一被盯上的人,其他几个被认为有嫌疑的人身后,同样跟上了裴家的暗探。
裴祁孟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他推开窗,望着平静无波的河水陷入沉思。
作为地位最高的钦差大人,住的自然也是位置最好的主屋。青芜院靠河的那一侧没有被浪费,修成了一个古代版的“河景房”,夜晚听着水流声酣然入梦,实在是美事。
这条河说是河,其实极宽,水流也急,根本没人能游过来。因此并不被郡守放在眼里,反而当成天然的屏障。
事实证明,这里的确很安全,至少郡守在这里招待的重要客人,从没有谁出过纰漏。裴祁孟也是这么想的,这里被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河流上流和下游都有看守,他是绝对安全的。
因此,当裴祁孟困意上涌时,推拉不大顺畅的卧室门并没有引起任何警觉,他只是不耐烦地加大了力道,将门使劲推开。
“嘣——” 似乎是琴弦断裂的声音。
裴祁孟终于察觉到不对,可是已经太晚了。
巨大的气浪将他整个人凌空顶起,火舌紧随其上,毫不留情地吞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