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季红裳话里有话的打趣,青涿不置可否地一笑。
“诶,你这儿咋了?红了一片。”季红裳睁大了眼,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脖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青涿几乎反射性地想用手去触摸,又猛然想起那道掐伤早已痊愈。
他静了两秒,联想到下午的考核,便顺着将这件事说了一遍。
下午安保抓他时没有收力,脖子大概就是那时被拉链之类的东西划到,留下了一道破皮的红痕。
“主管?”季红裳手肘搭在另一胳膊上,指尖点了点下巴,“我下午做考核的时候,并没有碰到他……所以,你是怎么知道他们都没见过神像的?”
青涿笑着摇摇头,答:“他问出口的时候,其他人都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太正常。而且我们目前在这个惧本里还没看到过类似塑像的东西,我就赌了一把。”
“对了,早上你举报的时候,主管是不是走到你旁边了?”他抬起头问,“你有没有看到他的工牌?”
季红裳被问得一头雾水,“工牌?当时没注意到。”
来不及失望,她又忽地打了个响指,从系统内掏出一件方方正正的机械盒,咋呼道:“诶我想起来了,中午不是有个宿舍出事了嘛,当时主管也被惊动了,我就拿道具拍了张照。”
她手上的方盒,正是有摄像机功能的记录型道具。
手指在金属按钮上拨动两下,季红裳把相机递给青涿,“你看看,拍得可能有点糊就是了。”
青涿接过这台看起来复古得像是上世纪出产的摄像机,屏幕有些泛蓝,像素低得能看清一个个小色块。
画面中,一群白衣普工簇拥着中间的主管,紫衣人身体微微侧着,胸口的工牌也斜向镜头,能看出上面工号的大体形状。
他仅看了一眼,便将道具还给满面好奇的季红裳,敲定结论道:“他不是我下午看到的那个主管。”
“哈?!”季红裳盯着相机视口,“工号不一样吗?”
按照《员工手册》中的记载,美好罐头加工厂有且仅有一位主管,负责管理所有的职工。
青涿将手一伸,从桌上捎来了自己的工牌,略有锋利的壳套划过手指,“嗯,你相机里的主管工号是b开头的;而我下午碰到的是a开头……而且你们发现没有,你们俩从职工升到领班以后,工牌并没有被替换。”
实际上,在那间办公室,当主管刚踏进屋内时,青涿便多留了一个心眼。
因为他走进来时,太安静了。
柔软的鞋底碾过地砖,只发出了小得可以忽略的摩擦声。
而早上他虽然因为领班的喝止而没能看到主管的模样,但耳朵里却能牢牢记住那个富有节奏的、皮鞋踩过的声音。
——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在中午特意换一双鞋穿。
周御青微微将脸侧过来,听出了青涿的意有所指,温声道:“所以,我们缺少一个途径。”
“没错,”青涿的声音压低,手中的工牌“啪”一声轻轻拍在桌上,“如果能查清楚,晋升主管的方法……”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但若是能直接当上那个“王”,所有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
天光晦暗,月上梢头。
夏季天气多变,刚爬上天际的弯月倏而便消失踪影,乌云蔽月,雷声滚滚。
第一滴雨粒从天空中降落时,其他雨珠也纷至沓来,落入土里细润无声。
“a0511、a0505,过来领一下雨衣。”沉闷的喊声从田埂那头传来。在他的呼喊下,两道白衣人影靠拢而去。
突如其来的大雨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细密的雨丝构成一道帘幕,白色雨线在视野内延续不断,眼前场景像是信号不好的古旧电视,欲坏不坏地闪着雪花。
青涿从那人手上接过一张一次性雨衣,披到了身上。
防护服的面料不易渗水,刚刚淋到的雨珠还挂在身上,他甩手抖了抖袖子,甩出一连串飞溅的水珠。
身旁的a0505举起手中已然失去作用的洒水壶,声音在雨中愈发模糊,“那咱们现在怎么办?主管怎么还没有来?”
领雨衣的那人微微踮起脚,朝宿舍楼望去,却也没看到那个本该立马赶来维持秩序的领导者,“不知道啊。”
事态危急,他一咬牙,“算了,不等了。先按照以前的应对措施来做。”
“雨水冲开土层,容易造成肥料流失。”他用手指点了包括青涿在内的三人,“你们三个拿好铲子去巩固土层,哪里被冲开了就去加固哪里。剩下的人和我一起把长好的菜收掉,埋下新种。”
“好。”白衣职工们纷纷点头,领了命各自散开。
青涿手中握了把铲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过田埂,走到那些发了芽生了枝的菜苗前。
这些农田的生长规律十分奇怪。
按照常理而言,一块地在同一时间种植了同一类蔬菜,那么成熟收割的时间应该是差不多的。然而在这块田里,成长到哪个阶段的菜苗都有,包括长出的菜叶也良莠不齐,有的叶阔株壮,有的瘦巴发黄。
但最古怪的还是那种气味。
腐臭与清甜交织,又与被雨水激发的泥土味混合在一起,浓郁得叫人窒息。
青涿蹲下身,这气味更是迎面扑来,无处可躲。
正如那职工所说,雨势过大,每一滴雨粒都仿佛一只小锤,敲击在隆起的土坡上,把泥土一一敲散,渐渐汇入田边的水渠中。
闪电混着雷鸣忽至,有如一口硕大的巨钟,震得人心跳加速,浑身被不安感笼罩。
穿空的电光在那一瞬间把天色劈亮,在那亮如白昼的一刹那,青涿头皮一麻。
闪电消失,视野内又暗下来,青涿伸出手,在这颗菜苗的根部扒了两下,在泥土浅层中摸到一根细长而坚硬的东西。
白色手套上沾了红褐色的泥土,指尖举着一支莹白光滑的白骨,在雨水的冲刷下似乎闪着荧光。
“0511,你这边被冲开得好厉害,要不要帮忙啊?”一道女声由远及近。
飞速将那根白骨埋入土中,用铲子将其掩好,青涿转头,抬高嗓子,“啊,那你来帮我一下吧,我这忙不过来。”
“好。”
那菜农应了声,举着铁铲走近,感慨般地叹了声:“你这块地其实加不加固都一样了,里面肥料都用完了啊。”
肥料。
青涿将这个词于心底念了一遍,已有联想浮现在脑中。他有些犹豫地开口:“新的肥料……”
那菜农在一株瘦黄的菜苗前顿下,伸手直接把覆盖在上层的土全部拨开。褐色做底的土壤中,几根白色的枯骨尤为明显。
“明天应该就会有新的了。”菜农耸耸肩,不太看好,“但依我算着,是怎么都不够的。除非主管后面几天全都搞那个什么考核。”
果然如此。
考核等于获得肥料。
也就是说明,没有通过考核的那些人,明面上说是开除,实际上很有可能已经被埋入了他脚下这一片农田,成了供养这片蔬菜的“肥料”。
遥想到自己吸入鼻中的臭味也许便是尸体腐烂、被植物根系侵蚀的血肉之味,青涿只能借咳嗽强压下快溢出胸口的恶心感,“咳咳咳……原来差得这么多吗,我都没有仔细算过。”
“是啊,唉,满打满算时间也就剩三天了。”她把那些裸露在外的骨头都一一拾起,丢入随身携带的塑料袋中。分散的白骨看不出来曾属于哪个部位,大大小小,要想拼凑出个人形都难。
她忽然将声音压低,许是看在同僚之情上提醒了一句,“厂里的人不能少那么多,实在找不到肥料,主管就可能要从我们下手了。最近都小心点吧。”
青涿机警地一偏头,看着她,“我们中,已经有人……?”
那菜农将脑袋左右扭了圈,确定附近无人后,才悄悄道:“a0501已经死了。”
隔着雨声,青涿没太听清,“什么?”
“哎呀!”那菜农一拍膝盖,有些着急地说,“就是以前主管的表弟呀!!”
隔着厚厚一层雨幕,她白色的指套往远处菜田一指。
那儿的菠菜长势喜人,刚刚被一个菜农给收割走,只留下一个比起其他地方更鼓的土包。
“我听我舍友说,今天下午新主管来了,以对神不敬的名头把他给制成了肥料……喏,就埋在那里。”
…………
雨一直下到深夜,也未觉有停的架势,青涿借口上厕所,回宿舍和周御青做了交接。
过长的黑发拢进防护服内,周御青披上雨衣,动作一顿。
雨衣带着浓浓的水汽味,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皂香。
像是从什么人身上染过来的。
他藏身于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刚将铁门推开,身后便传来了一道懒懒的声音。
“注意安全哦。”
青涿侧躺在上铺上,用手支着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记得把声音掐细一点,不要露馅了。”
以嗜杀的凶神形象名霸剧场的驭鬼师,要掐嗓子扮作女孩子了呢。
周御青:……
他未曾说话,静静合上了门,只留床上的青涿笑得前仰后合。
驭鬼师啊驭鬼师,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因周御青终于在手头下吃了个小瘪,青涿心情晴朗万分,枕着枕头抱着被子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天光还没放亮时,一道隔了半条走廊的叩门声将宿舍内职工全部惊醒。
敲门声急促而粗鲁,随后便是铁门被什么东西撞开的声音,伴着一个冷冷的人声:“开门,查寝。”
眼睛只留出一条缝的青涿猛然清醒,他听着走廊上凌乱纷杂的脚步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
糟了,他的熏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