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动静将左右两排宿舍惊扰,睡在里面职工们搓着眼睛走到走廊上,就见半明不亮的天色里,紫衣主管携着一群安保气势汹汹地开始挨户查寝。
“怎么突然开始查寝了?”
“不知道啊,可能发现异教徒的踪迹了?”
离上工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没睡饱的职工们打着哈欠,眯着眼看那紫衣人留下一干安保,自己带着两人目标明确地往某处而去。
脚步粘连着数人的视线,越过两扇深蓝色的铁门,停在305室门前。
“开门,查寝。”
连象征性的敲门也直接省略,主管一抬脚重重踢开了门,门页打在墙壁上,微微震颤。
室内布局狭窄,外窗大开,昏暗的光线裹挟漫漫清风卷入室内。铁架床下铺无人,上铺的青年支起了半边身子,眼皮仍紧密地粘连在一起,半梦不醒的模样。
“查寝。1床,你的舍友呢?”主管瞥了眼木桌上形单影只的一幅面罩,冷冷质问。
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手指随意抹去了洇出的泪花,青涿困得将头往下一点,“不知道。”
“可能出门锻炼了吧。”他拢了拢怀里的被子,将头斜搭在其上。
这主管不知为何似乎异常地针对他,连早上这一出突如其来的查寝也是将矛头对准自己。
“呵,”主管侧过身子,将狭窄的走道让给身后两名安保,“仔细搜查,一旦发现任何异物,立刻上报!”
“是。”安保领了命,开始地毯式地四处搜寻。木头铁架的移动碰撞声富有节奏,竟将青涿催眠得险些再度睡着。
这麻雀肚一样的小屋舍一眼就能看清楚,有可能藏匿物品的地方无外乎这几种:门后、床底、桌洞、衣柜。
很快,便有一名安保拉开了衣柜木门,浓郁而经久不散的肉香争先恐后地溢出,白衣人猛地后退几步,捂着胃弯腰干呕起来。
主管的目光一瞬间凌厉起来,“让开!”
他一把推开了挡路的安保,走到了大开的柜门前。
衣柜内的衣物被他一层层剥开,堆叠在柜底的服饰也被揪起一把扔到泥灰的地砖上,发出可怜的“噗噗”声。
直到柜内一点衣服也不剩,仅留一层光秃秃的木板时,他也没能找到散出异味的源头。
“异物呢?你藏到哪里了?”主管猛地一转头。
青涿不知何时已下了床,颀长的身影正靠在大门边。铁门正敞开着,一群好奇的职工们聚在门窗边,小声地交头接耳。
“找不到就对了,”他摇摇头,“根本没有什么异物。”
主管冷笑一声,蹲下身抓起地上掉落的一件白色衬衣,走过来,将它凑到青涿眼底下,“没有异物,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在密闭空间的熏染下,衣柜里的衣服也沾上了浓郁的肉香。主管伸手一递来,聚在门窗边的职工们纷纷掩鼻散开。
青涿掀开眼皮,一手接过衣服,另一手拍了拍它刚刚沾上的灰,随后丢到木桌上,“我以前在肉铺工作,经年累月,衣服沾上味道,很奇怪吗?”
“还是说,”他身子后退几步,走出了宿舍,融进那群凑热闹的职工中,“主管觉得我们这种弃暗投明、抱着虔诚之心皈依吾神的信徒是罪大恶极的呢?”
他站在人群之中,与主管相对而立。
耳边的交语声更加明显,嘈嘈切切仿佛一锅煮沸了的水,上下翻涌着活力的水泡。
这是一种很简单浅显的谈判方法——将自己涉及的利益嫁接到大部分人身上,使自己与群众达成战线上的统一,此时敌方要面临的就是大众的舆论与反抗。
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
而这个道理,在这个惧本中格外适用。
“主管”作为罐头厂内信仰最纯粹的人,能获得这里最高话语权并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他的信仰之心。就连昨天下午的考核中,明明青涿已经挑起了安保和领班对于他的些微怀疑,却也因他一句信仰而轻易打消。
因此,他的统治权依靠的并非武力、也不是经济,而是人心。
人心是世界上最复杂而难以捉摸的东西,从信任到怀疑,很多时候只是一句话的功夫。
罐头厂在外贩卖信仰,广泛传教,收纳的信徒中肯定不乏有曾经的食肉者、曾经的反神者。而如今,你这现任主管,堪比大祭司、教皇的存在,却对这些迷途知返的信徒抱有如此大的偏见,又怎么叫人信服呢?
议论声如蜂群的嗡鸣,而在嗡鸣之外,有一道脚步声正朝此处走来。
青涿撇过头,困意泛滥而始终半闭着的眼顿时张开。
周御青!
浑身上下都罩着防护服的男人脚步缓慢,漆黑的瞳孔看了看围在宿舍门前的一群人,从中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了青涿的身影。
因刚起床的缘故,他只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黑发边缘被侧躺的姿势压得翘起,灰蒙蒙的双眼含着笑意看来,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在阴沉的天色中,漂亮得如一幅油画。
见“靠山”走来,青涿毫不客气将他拉到身前,自己则一幅害怕的模样,缩到了他身后。
主管正因外头的议论而有些挂不住面,见那消失的下铺主人终于回来,立马质问:“305室2床,你去哪里了?”
左手的衣袖被拽得微微往下扯,那位“军师”似乎将脸藏在了他肩膀后,只露出一双眼。
周御青朝后淡淡瞥了瞥,“下楼锻炼。”
“哈!”
藏匿于人群中,看了大半天热闹的季红裳没忍住吭哧笑了声。
这俩人找的借口居然出奇地一致。
这下主管是彻底挂不住面了,他阴冷地盯视着二人,甩袖离开,“走,去下面搜。”
这么浓重的味道,绝对是确有其物。既然屋内搜不到,唯一的可能便是这b0608慌不择路地将其从窗户上丢下去了。
气势汹汹地来,又尴尬地铩羽而归。
堵在走廊看热闹的职工们面面相觑,最终作鸟兽散,回到各自的宿舍补觉去了。
305室内,青涿蹲下身,把那些飞散各处的衣物一一拾起、拍灰,又叠到衣柜中。
“发生什么事了?”周御青将面罩摘下,长发从防护服内泄出,披在宽背上,蜿蜒如蛇。
青涿正要开口答,就听铁门被敲响两声。
他走去开了门,季红裳一把将怀里揣着的东西塞给他,“物归原主,我去补觉了,有事喊我!”
说完,便哈欠连天地一溜烟回了自己的301室。
青涿打开衣柜门,将手中溢着熏肉香味的塑料袋埋进了层层衣物之中。
他将东西塞好,合上柜门后坐到周御青身边,“这位新主管在针对我。”
这一出查寝来得猝不及防,那位主管的目标就是305室,完全不给他任何藏匿的时间。
好在他瞥到了窗外的晾衣线,才临时想了出奇招。
走廊的宿舍布局是左右边交叉排布,即301室与302室对门、303室与304室对门,这样排布下来,305室与季红裳所在的301室同处一侧,中间仅隔了303一间宿舍。
好就好在303正巧没有晒衣服,他将塑料袋的提手系了个活结,便将它顺着晾衣线滑到了301的窗外。
倘若当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真被那位主管抓包……
恐怕自己马上也要变成农田中的肥料了。
“没什么,反正应付过去了……”青涿说。
游丝般的黑雾在空气中相交、游弋,缓慢编出了一道人形。时隐时现间,红袖傀鬼蓦然出现在屋内。
它依旧在手中举了把木梳,将裹在衣内蹭得凌乱的发尾一一梳齐。
“给我吧。”一只白皙的手掌伸到它跟前,指上细微的青色血管环着关节,是一只分外好看的手。
周御青看了他一眼,傀鬼将木梳交予他手中,身形溃散。
青涿坐到他身后,木梳从头顶往下,黑发如流水般顺着梳齿流走。
一梳梳到尾,驭鬼师的黑发一看便是好好打理过的,抚上去如绸缎一般,青涿侧过头,正想给他梳侧面的头发,目光却一凝。
“你受伤了?”他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只是耳根上一道极小的划口,微微破了皮,是那种“再不送到医院伤口就要愈合了”的小伤。
但这伤出现在周御青身上就是不正常。
青涿堪称神奇地盯着那道口子看,而周御青本人倒是没什么情绪,他从防护服内拿出一样东西,随手放在桌上,“昨天后半夜,有一批人到田里捣坏了不少菜,我捡了一颗。”
他拿出来的,正是一颗欲死不活、蔫头蔫脑的菜苗。
是演员?
青涿眉心一动。
会有人到菜田里搞破坏不足为奇。就目前的线索来看,主线剧情中的所谓神诞宴极有可能就是以这些田里的果蔬作为食材的。可是……
“你的意思,是演员伤了你?”青涿好奇得像小猫挠心,“他怎么做到的?”
说出来,让大伙儿也学学呗。
而听到这话的周御青却转过脸,与他对视了片刻。
眸色越深的人,视线便越有引力、越不可捉摸。
“你说的,不要露馅。”他轻声说。
青涿一愣。
仔细回想起来,昨夜周御青离开前,他确实说了这么一句话。
因为这句话,他便没有出手,而是选择保住了a0511这个身份?
……
一声轻笑从他鼻尖发出,青涿又抬起了手,只是这回穿梭发间的不是冷硬的木梳,而是他的手指。
浓稠的黑与莹润的白交叉,构成极端而美丽的色调。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抚上了周御青的发顶,如奖励小朋友一般摸了摸,声音掺了些漫不经心。
“哦——原来你这么听军师的话呀?”